几个狱卒正围在桌子前喝着小酒,牢头的脸上闪过一抹恼色,但看清楚进来的人后,当即像换了张脸般道:“罗指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罗豪杰没有正眼瞧这个满脸笑容的牢头,转头对着跟进来的罗半城说道:“马车我已经安排好了,但你还得在这里再呆会!等那小子离开后,你就从后门直接离开,到钦州给我老实地呆一段时间!”
“妹夫,是不是将那证人证物处理干净,我就能够回来?”罗半城满怀期待地询问道。
罗豪杰肯定地点头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待到事情处理干净,你自然能够回来!不过那小子是个变数,我得过去瞧瞧情况!”
“好,你去忙吧!”罗半城得到想要的答案,很是欣喜地点头。
罗豪杰口中的那小子指是正是林晧然,在他的眼里,对方并不是什么林雷公,只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罢了。
“罗员外,请坐!”牢头看着罗豪杰离开,然后恭敬地广邀请着罗半城道。
罗半城掏出一锭银子,丢给牢头吩咐道:“给我弄些酒肉过来!”
“是!是!”牢头接着沉甸甸的银子,当即欣喜地连连点头。
罗半城在桌前坐下,他知道这到牢房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只要等那边应付好那个小子,他就能够离开廉州府,到钦州那边继续逍遥。
海北兵备道衙门是一个军事机构,负责着地方的军务,主要是防范于邻国安南。只是它还肩负着另一项神圣的使命,巡视沿海的几个珠场,防范珠盗盗取南海珍珠。
朝廷如此重视南海珍珠,倒不全是因为南海珍珠的珍稀性,而是大明王室的使用需要。
朱元璋在夺得天下后,不仅推行了“黄册制度”,将百姓划分八十余种职业并代代世袭,而且还建立了等级森严的舆服制度。
像皇后的凤冠上,则要大大小小镶缀上5000多颗珍珠,这无疑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量。
接着妃嫔、太子妃、亲王妃、郡王妃、公主、郡主等皇室女眷以及朝廷的命妇们,要依次按着地位的高低对珍珠进行递减,需求量很是惊人。
亦是如此,从洪武朝开始,朝廷就已经下令将由雷州至廉州的珠池列为国家的宝源,禁止珠民再进入珠池中采珠。
这里的珍珠产亦是惊人,朝廷采珠收获最多的一次发生在弘治十二年,动用了大大小小的海船600艘,军壮民夫共计万余,采得珍珠重28400两。
据《檐曝杂记》记载:一颗大如龙眼,没有瑕疵,重三钱的珍珠要价二万两以上,若是有黄豆般大的黄晕亦值一万两;而重七八分、形状浑圆的珍珠值二千两;很多信佛的富贵人家的念珠,动辄就要价上万两。
亦是如此,兵备道衙门不仅是要防着安南入侵,更要为大明王室守护好这处宝源。
兵备道这个官职看似是武将,但韩石生却是实实在在的文官,身兼着正四品的按察使司佥事。亦是由于拥有这个官职,地位要凌驾于粤西三府知府之上,拥有着监督地方官的权力。
韩石生正在花厅用茶,听到林晧然和雷长江跟了过来,便决定做戏做全套,嘴角流露着不屑的神情道:“林知府和雷知府好奇心这般重,那就将他们一起都带过来吧!”
“是!”进来汇报的人拱手,然后匆匆离开。
坐在侧面的是显得儒雅的江员外,身材仍旧削瘦,但气色不错,这时拱着手微笑着道:“韩兄,要不我先行回避下!”
“有什么好回避的,你就安心坐在这里!亦让那小子明白,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韩石生恶狠狠地说道。
江员外的脸上微微一笑,便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现如今,他是父凭子贵。虽然他儿子只捞了一个翰林院庶吉士,但却成为徐阶的孙女婿,一举攀上了显赫的徐家。
徐家一族并没有过于显眼的后辈,徐阶的子孙都没能成气候。只要他儿子江月白表现得再出彩一些,那必然会得到扶持,甚至会视为徐党的接班人来培养。
虽然林晧然攀上了礼部尚书吴山那棵大树,但跟着次辅徐阶相比,简直就是小山丘和泰山的区别,两者根本不可以同日而语。
对于林晧然火烧他江氏祖宅的事情,尽管已经被圣上盖棺定议,但到此时他都无疑释怀,亦是想着要将场子找回来。
哼!
韩石生远远看到进来的林晧然,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自从上次的雷州城之行,他跟林晧然是彻底交恶,甚至还惹来了麻烦。只是很快地,他通过了江员外结识了徐阶,即将成为徐党的一员。
在其他地方,徐党可能不会太过于光彩,但偏偏这里是广东,而两广总督王钫正是徐党的核心人员之一,而他亦将凭此而显贵。
“参见兵备大人!”林晧然和雷长江来到堂中,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韩石生打量着林晧然一眼,不咸不淡地指着左边的位置道:“请座吧!”
咦?
雷长江的眉头微蹙,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晓座位的规矩。
这右边首座为第一主宾,右边首座为第二主宾,而韩石生竟然安排林晧然跟他坐在左边,而右边的座位却是江员外坐在那里。
不过,他并不打算因为这种小事跟韩石生闹翻脸,毕竟对方现在攀上了徐阶,跟着两广总督王钫交好恐怕亦是早晚的事。
林晧然并没有在左侧的座位落座,而是威严地望向右侧座位上的江员外,让到这个花厅的气氛当即亦得微妙起来。
韩石生看到这一幕,本以为雷长江这种人会发作,但却没想到林晧然却是发难了,便是开口道:“林府台,可是对本官的安排不满?”
这里其实是藏着一个小心机,他就是想要激怒林晧然,从而达到拍桌离场的目的。
只是林晧然却没有瞧韩石生,而是对着江员外冷声道:“江员外,别给脸不要脸,你凭什么敢居我跟雷知府之上?是功名还是官职?”
“林府台,江兄是我的贵客!”韩石生没想到林晧然没理会他亦就罢了,竟然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江员外。
林晧然却是不卑不亢地拱手道:“韩大人莫怪!本府只是在教训一个不自知之人,不过是生员出身的商贾,竟然敢位居一甲二甲进士之上!”
韩石生深深地打量着林晧然,虽然胸中极是愤怒,但却不好发作。毕竟林晧然搬出的是功名排序,这是所有士林人士最为看重的东西。
江员外被林晧然如此当面数落,脸上亦是挂不住了。
他原以为,凭着他儿子江月白考取进士,又成为徐阶的孙女婿,这小子怎么都得收敛一下,甚至为着昔日烧他宅子的事向他陪罪。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压根没有陪罪的打算,而且还变本加厉般,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跟着以前根本没有两样。
“还不让座吗?”林晧然的目光又落向气得发抖的江员外身上,眯着眼睛询问道。
江员外的脸再也挂不住了,霍然地站了起来,却是朝着韩石生拱手道:“韩兄,我有些事要处理,先行告辞了!”
却不是他的城府不够,而是林晧然太过直接,且一点脸面都没给他。亦是如此,他纵使好奇林晧然想喝哪一出,但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看着江员外被气走,林晧然显得很是得意,朝着雷长江道:“雷大人,你请!”
雷长江却是摆了摆手,不知是不想跟林晧然争,还是不想直接跟韩石生喝反调,却是径直走向了左边的首座坐了下来。
林晧然的心情不错,径直到走到右边坐下,接过漂亮侍女送上的茶盏,还有心情打量了这个显得娇羞的侍女两眼。
只是这一幕落在韩石生眼里,却更是憎恨着这个狂妄的小子,压着胸中的怒火冷漠地询问道:“林府台,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林晧然端着茶盏,手持着茶盖轻拔着滚烫的茶水,却是不紧不慢地回答道:“韩兵备,这罗半城竟然知晓什么重要线索呢?”
“林府台,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说是知晓安南奸细,亦得要告诉于你吗?”韩石生当即冷哼一声,不无挖苦地说道。
二人是各有各的分工,林晧然是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根本就管不到韩石生这个按察司佥事兼海北兵备道。
“这个倒不用告诉我,不过罗半城你得交回给我!”林晧然软中带硬地说道。
韩石生将罗半城抢过来就不打算还回去,态度强硬地道:“罗半城有着一条关系重大的线索,这人恐怕一时半刻是无法交给你了!”
雷长江的火气当即涌了上来,深知这是韩石生的托词,恐怕是要包庇住那个罗半城了。只是他跟着林晧然早有约定,这才压抑着怒火,转而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神色平静地说道:“他对你很重要,但对我亦同样如此,人我是一定要的!”
“凭什么?”韩石生听着他态度如此强硬,当即是嘲讽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神色如常地道:“我替皇上采购龙涎香的事情,韩大人想必是应该知道的。我在廉州府这里亦是帖了公示,结果有奸商竟然胆敢用假货糊弄于本官,而此人正是罗员外介绍的,本官需要通过罗半城寻得那个奸商,所以这罗半城我是非要不可!”
咦?
韩石生的眼睛瞪起,脑袋亦是嗡嗡作响,仿佛又被将了一军。
虽然他先前知道,林晧然接到了替圣上采购龙涎香的差事,地位定然是有所抬升。只是在他看来,不过是更容易升迁罢了。
但如今,他发现这小子太懂得借势了,一下子就能管到他的地盘来了。虽然林晧然的话说得轻巧,但无形中却给了他施予一种巨大的压力。
他先前是想将罗半城抢过来后,然后找个理由将人放了,雷长江恐怕亦是无可奈何。但是如今,林晧然突然间出现,且搬出了“皇差”。
若是还按原计划行事的话,罗半城是得救了,但板子必然会落在他韩石生身上了。
他不仅不配合林晧然追查奸商,还将关键的帮凶放走了,且这帮凶还明显是犯了罪案的情况下。这事一旦闹到朝廷那里,那他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念至此,韩石生的脸当即就拉下来,咬着牙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韩兵备对罗半城审问后,将他交给本官,本官得揪出那个奸商,讨要真正的龙涎香!”林晧然跟着他对视,微笑着说道。
“你在撒谎,我从来没有听我姐……罗员外说过,他有卖龙涎香予你!”罗豪杰安顿完罗半城就过来了,只是没有选择露脸,这时亦是忍不住走出来指责道。
林晧然睥向突然钻出来的罗豪杰,冷声地质问道:“罗指挥使,你是指责本官撒谎,还是想要包庇那个奸商呢?”
罗豪杰迎着他的目光,面对着这项指责,忍不住咽了咽吐沫。
林晧然望向韩石生道:“我此次远道而来,就是为了通过罗半城找到那个奸商,索要到真正的龙涎香,韩大人不会让本官等太久吧?”
事质上,大家都猜测林晧然这是在撒谎,但高明之处在于,他们将不敢不将罗半城交出去,毕竟这事涉及到龙涎香。
韩石生亦是看清了这一点,终于知晓这小子确实难缠,有着“采购龙涎香”的皇差,当真是让他如虎添翼,咬着牙应承道:“不会!顶多三天,我会将人交给你!”
林晧然露出满意的笑脸,站起来拱手道:“那下官失辞了!”
砰!
看着林晧然和雷长江离后,韩石生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怒不可遏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竟然敢向本官这般要人,真是狂妄至极!”
“韩大人,你刚才是敷衍那小子?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将我姐夫送走吗?”罗豪杰带着一丝希冀地询问道。
韩石生白痴一般地望着他道:“你觉得你姐夫还能保得住?”
尽管他很是不甘心,但却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他没有能力保护住罗半城。在这一次交锋中,他完全是落到了下风。
起码在廉州府这里,他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韩兵备,地位毅然受到了来自于林晧然的挑战。
事情并没有完结,林晧然竟然在廉州城广发请帖,将在联合酒楼款待廉州府有名的官绅,共同商讨疏浚南流江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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