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嘉靖的语气后,他的心脏猛地急跳几下,知道这是触碰到龙鳞,当即跪拜认错地道:“老臣胡言乱语,请圣上降罪!”
“严阁老的忠心可鉴日月,请圣上息怒!”
一直不吭声的徐阶突然站出来下跪,一本正经地替严嵩求情道。
咦?
袁炜错愕地望了地上的徐阶一眼,不明白这位笑面虎是要唱哪一出,为何要替他的死敌求情。
嘉靖虽然心里大为不满,但还是念及多年的君臣情谊,亦知道严嵩这是无心之失,语气微微缓和地说道:“你们且先起来吧!”
他之所以嫌弃这个玉熙殿,并不是真的想要离开这里。实质上,他在这里居住了二十年,且这里亦是花费巨资改造,这里的清馥殿更是最理想的玄修之所,焉能这般轻易离开呢?
当下他表达对玉熙殿的不满,并不是对西苑不满,而是对昨日还完好无损的万寿宫进行缅怀罢了。他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西苑,当下劝他离开西苑,摆明就是要跟他朱厚熜过不去。
“谢皇上!”
严嵩心里一松,同时暗暗地递给了徐阶一个感激的眼神。
“你们二人可有什么办法?”
嘉靖转而对着徐阶、袁炜二人询问道。
二人心里却是泛苦,这西苑最好的万寿宫被烧毁,玉熙宫又表示不合意,那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返回大内。只是圣上又不愿返回大内,这摆明是在刁难他们啊!
还不待除阶、袁炜二人进行推辞,严嵩似乎生怕被夺宠般,突然朗声地请求道:“请圣上容老臣再思量一日,老臣定能寻得一个万全之策!”
除阶、袁炜心里当即一松,这个犯老糊涂的严嵩无疑帮他们挡了一劫,阴差阳错地避开了这一个麻烦事。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却是感到一阵恼火,只是并没有驳回严嵩的这个请求,准予严嵩一天的时间,让他好好地想明白他的心意。
“都说:人不如旧,衣不如新。可在朕看来,衣服和人都是老的好,衣服旧了贴身,人旧了贴心!”嘉靖在最后,还是给了严嵩一个哑谜。
“老臣叩谢皇上!”
严嵩的眼睛泛起泪光,错以为是嘉靖在表示对他这位老人的绝对依赖。
徐阶和袁炜都是精明人,却是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并偷偷地望了嘉靖一眼,自然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上面。特别是徐阶,目光已经坚定地落向万寿宫的废墟上。
三人离开了玉熙宫,这玉熙宫跟万寿宫有所不同,这里离无逸殿甚远,且地上有不少积雪。
严嵩出了宫门,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对着徐阶进行施礼感激地说道:“徐阁老,今日之事,老夫在此谢过了!”
他跟徐阶确实处于敌对的关系,但这跟他们的恩怨无关,而是所处的位置决定的。
像昔日他作为次辅之时,他亦是想尽办法针对夏言,从而夺取更高的权势。当下徐阶已经担任次辅十年,哪怕是再能忍耐的人,亦是早就超过了所能忍耐的限度。
最为重要的是,虽然徐阶私底下的小动作不断,但一直都保持着表面的和谐,甚至一度跟着他对付过李默。而如今,更是出面帮着他说话,胸襟确实很是宽广。
徐阶的个子矮小,显得温和地回应道:“元辅大人,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其实即便我不替严阁老求情,单凭方才圣上的话,断然不会真的怪责元辅大人,皇上当下还离不开元辅大人呢!”
袁炜就站在旁边,看着徐阶给严嵩灌下这一剂迷魂汤,不由得暗暗地给徐阶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严嵩想起方才圣上的话语,心里不免涌起几分得意劲。、
尽管徐阶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但圣上确实对他保持恩宠,甚至真的离不开他这位老首辅。像妻子过世之时,他便有了辞官之意,但还是给圣上的诚意给挽留住了他。
“对呀!皇上对元辅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依赖,我跟徐阁老都是您手下的兵,有什么尽管吩咐便是!”袁炜却是凑过来恭维地道。
“吾等为人臣子,自当竭力为圣上解忧!”
严嵩看着一向性情高傲的袁炜都服了软,心里当即如同吃了蜜一般。
原本是该严嵩走在前头的,但严嵩自知自己的身体不济,加上今天的心情亦得很不错,便是让到徐阶和袁炜先行离去。
只是远离严嵩,徐阶的表情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袁炜却是冷哼一声,似有深意地说了一句道:“有人已经老了,是该行李代桃僵之事了!”
徐阶听到这话,脸色亦是变得凝重起来。
在次辅这个位置上呆了十年,前面几年倒还能乐在其中,但权力就像是一剂毒药,早就有了将严嵩取而代之的心思。
只是撞了几次壁,特别是看到夏言和李默的下场,让他终究有所忌惮,故而近些年亦没有太大的行动。但当下,严嵩确实是老了。
袁炜睥了徐阶一眼,却是突然告辞道:“徐阁老,以后可别忘了老夫!万寿宫被烧毁,圣上恐怕要祭天了,我得写青词了,失陪!”
在当下的三位阁臣中,新入阁的袁炜却是游走在权力的边沿,主要工作还是给圣上写青词,从而换取圣上的信任。
徐阶回到值房,稍作思量,便写了一封书信给户部尚书高耀送去。
在阁吏的掺扶下,严嵩走几步歇一会,一路气喘吁吁而回。
这万寿宫被烧,本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但当下他却成为了一个受害者。这两地相距太远,以后想要拜见圣上恐怕不那般容易了。
“让高耀过来吧!”
严嵩回到内阁,顾不得喝上一口茶,当即就让人去叫户部尚书过来。
虽然他的脑子变得迟顿,但知道想讨得圣上欢心,还是要花费巨资重修万寿宫。不管圣上暂时住到哪里,他必定还是想要继续住在西苑,想要恢复以前的万寿宫原貌。
当然,若是想要重修万寿宫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圣上对祭坛都是吹毛求疵,更别说他的寝宫,恐怕花费要几十万两。
却是有事耽搁,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高耀才前来无逸殿,但刚进到值房便是哭穷道:“元辅大人,三二万两还有办法解决,但超过十万两的话,那下官真的无能为力了!这第一项支出都在这账上,但哪一项都不能裁减了啊!特别是这军费,若是再削减的话,明年蒙古又要打到北京城下了。”
在当下,最大的问题无疑正是财政问题。一方面是税收减少,像杭州、松江七府本是纳税大府,结果今年是颗粒无收,且还要下拨赈灾银;另一方面却是军费增加,为了应付北边的骑兵以及平息江西、福建和广东三地叛乱,又要增加军饷。
“当真没有办法挤出二十万两吗?这可是要替圣上重修万寿宫!”嘉靖对大明的财政可谓是了如指掌,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询问道。
“元辅大人,要不你换人吧!”高耀摘下官帽,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道。
严嵩的眼睛透露着失望,深知当下大明财政捉襟见肘,真的不能再让圣上胡作非为了。并没有发难于高耀的不作为,实质大明财政的问题罪不在户部尚书,从方钝到高耀早已经证明更换户部尚书并不可取。
严嵩让高耀退出去后,便是写了一张纸条,然后递交给一名信使。
信使拿着纸条,当即就匆匆离开西苑,朝着坐落在小时雍坊的严府而去。
随着欧阳淑端去世,严世蕃不仅卸任工部左侍郎,亦被迫离开了西苑。由于严嵩的求情,他并不需要回乡守制,而是仍然留在京城之中。
严世蕃卸任工部左侍郎,又离开了内阁,从高高在上的小阁老成为了一个“闲人”,这无疑让他的心里感到极为不爽。
却不知是失去了约束,还是想要沉醉于这个美人乡。虽然名义上是守制,但在家里却是寻欢作乐,还到处寻找着乐子。
信使回到严府,通过前院,步入走廊,穿过中院,这才到达了后宅。
在这后宅之中,足足居住了严世蕃的二十七位姬妾。每个姬妾都占据着一个院子,这些院子又拱卫在严世蕃则的大宅院周围,致使严世蕃宛如皇帝般。
“少爷到外面去参加酒宴了,估计快回来了吧!”这内宅的老奴说道。
信使早已经是见怪不怪,轻叹了一口气,便是在偏厅中等候。只是这一等,却是到了太阳下山,眼看着无法在今日重返西苑了。
待到入暮时分,满身胭脂和酒气的严世蕃在仆人的掺扶下归来。
“少爷,这是老爷给你的纸条,想听取你的意见!”信使当即上前,显得着急地说道。
“滚开!”严世蕃却是大怒,显得不满地道:“没瞧到本小爷醉了吗?有啥事……明日再说!”
“阿七,这天色都快黑了,现在告诉你,你能送到宫里去!”扶着严世蕃的随从亦是埋怨道。
随从听到这番话,亦是轻叹了一声,只好退了下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
严世蕃从一张象牙大床中悠悠地醒来,看着几位身家着丝缕的姬妾,先是咳嗽一声,将嘴伸向一位醒着的姬妾。姬妾似乎明白他的意图,当即张开小口。
严世蕃将含在嘴里的痰吐出,将这名姬妾的嘴当成了痰盂,美誉为“香唾壶”。此法并不是他的独创,而是习自南北朝时期符朗的“肉唾壶”。
在洗漱后,听到信使一大早便侯在外面,却没有急于召见信使。吃过丰盛的早餐后,想起爱妾荔娘的天癸已过,便到了红院跟爱妾荔娘调情,这才让信使将纸条送来。
苏娘似乎知晓他今天会过来,亦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还给他准备了滋补品。
美人在怀,面对着信使送来的纸条,严世蕃却是淡淡地说道:“户部没钱,皇帝老儿又不想搬回大内,那就搬到南宫呗!南宫的地方宽敞,他亦是时候换个地方,亦好让老子再捞一把!”
信使自然忽略后面半句,便是急匆匆返回西苑复命。
无逸殿,内阁值房。
严嵩已经是急得如同热坑上的蚂蚁,这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限,宫外却迟迟没有传来消息,甚至让他一度担忧起儿子的安危。
终于在冬日高悬之时,严嵩终于等到了消息,显得兴奋地朝着玉熙殿而去。这一路,有着不少的积雪,还让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南宫?”
嘉靖听到建议后,目光却是深深地望着严嵩,以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这自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在昨天他分明说得很清楚,他想要一个旧地方,结果这个老臣竟然建议他迁往南宫。
严嵩跟着以往般,认真地讲述理由道:“南宫跟西苑并列!如果迁往南宫,居住条件会优于这里,且那里的地方还会更大,更有宜于陛下修玄!”
嘉靖的脸色阴了下来,突然语出惊人地质问道:“你是要将朕关起来吗?”
土木堡之变后,明英宗朱祁镇之弟郕王朱祁钰登基称帝,遥尊英宗为太上皇,改元景泰。后英宗回京,被景泰帝软禁于南宫。
当下嘉靖让他从这居住了二十年的西苑搬到重华宫,无疑是要他沾曾祖父的晦气。当然,最重要是他并不想离开这里,所以才是拿这件事进行发难。
严嵩猛地醒悟过来,当即诚惶诚恐地跪下道:“老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你别告诉朕,你不知道南宫是用来做什么的!”嘉靖心里积攒了不满的情绪,这个时候亦是借题发挥地道。
严嵩还真忘记了这一茬,且这都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却没想到圣上还如此忌讳,却是惊恐地告罪道:“老臣知罪!”
“少在这里跟朕倚老卖老,回去给朕好好反思!”嘉靖原本对玉熙宫的条件不满,对万寿宫被毁更是懊悔,此刻便是将火气洒在了严嵩身上。
实质上,他对于年迈的严嵩越来越失望了,已经不是那个能替他解忧且寻得乐子的首辅了,对他的修玄事业亦不像以前那般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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