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由于国丧的原因,又在禁娱期,中秋节庆基本停罢,对此,士民人心中就算谈不上怨气,多少有些遗憾,中秋毕竟是大汉帝国五大节,也是大汉士民百姓一年终少有能放松的日子,很受欢迎,官方民间都很重视。
(元夕、嘉庆、端午、中秋、冬至,为大汉五大佳节,君臣共庆,举国同欢)
去岁有多遗憾,今秋就有些喜悦,再加上这是新皇登基后第一个中秋佳节,因此共赏明月度金秋乃是朝野间的共识,就是一再提倡节俭、打击铺张的皇帝刘旸也松了口,同意进行中秋庆典,并且决定在乾元殿举行一场御宴。
再加上,今科制举也在中秋之前完成考试、阅卷、录取,又添一份喜庆,刘旸还决定于乾元殿上钦点状元。
宫墙之间,被灯光映得透亮的乾元殿,有如一座水晶宫,漆黑的夜色也难以掩盖其闪耀的光芒。比起市井间的喧嚣,这里同样热闹,只不过多了几分森严宫规的约束,在座的也都是大汉的权贵阶层,最次也是帝国精英,都是高素质群体,遵从礼法、循规蹈矩也是最基本的行为认知。
盛大是其表,庄重是其礼,几百人的乐师团合奏宫廷雅乐,熟练地演奏着一场盛世长歌。这样的氛围,让所有人都不免陶醉其中,每个人的脸上也都带着喜悦而不失礼节的笑容。
便是高居龙床的刘旸也不免深受感染,这样的光景在开宝时代并不少见,只不过看风景的位置换了,他成为了那张至高权座上的独行者。刘旸试着去体会世祖皇帝在位时是何感受,但最终都是失败,他完全无法做到皇考的从容睥睨。
“宣新科进士入殿觐见!”伴着内侍郑元堪称浑厚的宣号声落,整个乾元殿间气氛陡转,所有宾客停杯放著,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方向。
在权贵们或好奇、或玩味、或审视的目光下,205名新科进士,由内侍引导着,小心翼翼,毕恭毕敬步入乾元殿,踏上这座大汉最巍峨雄壮、富丽堂皇的宫殿地面。
由于时期上的特殊性,雍熙元年这一科参考的考生数量突破了4500人,可说是开国以来最多的一次。
同时,也是各科录取人数最多的一次,经过严格审议、核准流程,报请刘旸批准之后,拟录进士共205人。
其中进士科自然是大头,计88人,明经18人,明法32人,史科15人,农科20人,医科12人,算科12人、工科8人。
比起往年的取录名额,提升了差不多五成,而从各科的录取人数来看,明法的地位在科举上已然巩固,重要性仅次于进士科,明经、史科则有自己的基本盘,出人意料的是农、医、算、工这四大专科科目,所录人数,同样打破了历史。
在开宝时代足足三十年的政治熏陶下,已经有很多读书人在学习、考举上选择农、医、算、工四科,毕竟竞争压力要相对小一些,左右都是籍以登科入仕的门槛。
不过,这个情况如今也发生变化了,因为聪明人实在太多了,持相同想法的人也太多了,导致的结果就是,如今连四大工科也成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情况,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当然,这种局面下,最有价值的东西不在每一科录取刘多少工科进士,而是这种风潮背后,在大汉社会上,在读书人群体中,形成的新的治学之道、修身之理、为政之法。
虽然很多人的初衷,还是为了当官,为了有所作为而采取的逢迎办法,但形成规模之后,也几乎促进了一场思想变革。比如已经登陆洛阳的湘江学派,也算是这种思潮下的产物。
这大概是世祖皇帝给大汉子民留下的一桩不那么显耀的功德,他曾一度把务实之风注入骨子里了,甚至有过犹不及的情况,出现了许多只务实而不修德的官僚,至今为人所诟病。
当然,随着开宝时代的远去,世祖皇帝的压制力逐渐消失,一些反者,包括看不惯这种风潮的人,开始抬头了,直接抨击世祖之政他们不敢,但拐弯抹角、含沙射影,他们拿手得很。
本次秋举,就被盯上了,会考筹备阶段,就不断有官员提出,当压缩农、医、算、工四科的录取人数,甚至该取消。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开宝时代有不少贪官污吏都是这四科出身的人(虽然其他出身的人更多),同时四科之中,充斥着大量投机取巧、不修德行之人,这样的人是“小人”,只会败坏大汉优良正气之风,不适合为官,更不适合教育管理士民百姓
提出这些意见的,当然都是些传统儒道士,但根本原因还在于,四大专科实则是从他们碗里抢食,压缩着他们的生存空间。
事实上,到雍熙元年的今天,那些坚持传统、维护旧礼的老儒生、卫道士们,只在明经科有竞争力了,就这还得进行一些与时俱进的改变,就是史科,也不完全由他们把持。湘江学入京后,首先批的就是这一部分人……
而对他们在科举改制上的主张,皇帝刘旸的态度明确而坚决,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予以否决。
刘旸只提了两点,其一敢违《祖训》乎?要知道,关于科考上的规定,尤其是取材办法与取材思想,是被世祖皇帝纳入到祖制宗法中的,如今大汉科考场上场外呈现的风貌,都在他制定的祖制中找到解释,今秋制举只是继续延续其制罢了。
其二,官员务于实而短德行,那就从这方面进行劝改,对官员之教育鞭策,本也是朝廷吏治的一部分。
至于官员犯了罪,不管是贪墨徇私也好,还是其他罪行也罢,自有大汉法制约束,有监察管理,从科举上动心思,就是南辕北辙,还背祖坏制,愚人之举。
乾元殿修得的确大气,用在宏伟、震撼的辞藻都难形容概其十一,至少就当下,在满殿宾客、侍者、卫士的情况下,一下子引进两百多名进士,依旧绰绰有余。
士子们依照次序鱼贯进殿,个个表情肃重,动作一板一眼,规矩是他们鱼跃龙门后的第一堂课,学得也十分到位。
或许与很多人想象中的不同,那种年轻英俊的书生才子,在新科进士中几乎没有,如要寻找,或许得到京畿市井间的说书杂谈中去听了。
大汉的开科取士,一直都面临着一个“老龄化”的趋势,殿上这一科,也大概是历届以来“最老”的一科了,以三十岁以上为主,四十岁以上次之。
尤其是医、农、工这三门需要足够经验的科目,更不乏须发花白者,面露沟壑、皮肤粗糙者就更失风采。郎中登科,农夫中第,工匠为官,调侃的就是这三门,即便事实上,三科进士,同样是修习圣人之道,其中学富五车者未必弱于那些博学鸿儒。
而本科,年纪最轻者,竟然是一名来自江南道苏州的士子,丁谓,时年二十八。
见到郑重下拜的进士们,刘旸都决定不用“年轻俊杰”来夸奖他们了。而放眼望去,殿堂之中,对这届的进士,不是少人都面露玩味,也有微带调侃之色的,当然,还有三馆、翰林院的一些老学究们,表情更是精彩
新科进士们,在这大殿上,当然不敢东张西望,但对异样的气氛多少能够察觉一二,有些权贵的目光是不假收敛的,一个个“瑟瑟发抖”,只能强撑着。
二十名内侍分为两波,一递碗,一倒酒,整齐而从容地,给两百多名新科进士倒上酒。
其后,刘旸方端起酒杯,环视一圈,朗声道:“众卿举杯,与朕一道,敬本科进士们!”
“陛下请!”
“谢陛下!”
两拨人,两道声音,都齐整而震撼,殿中的回响,更是不断冲击在所有人的心灵,这样的氛围中,每个人都本能地致以敬畏。
饮罢停杯,侍者斟酒,一切都是那么秩序井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大殿之中再度安静了下来。
刘旸俯视着满脸敬畏的进士们,开口点名了,首先叫道:“边定!”
“臣在!”一名中年从容出列,拜于陛下。
刘旸审视了他一眼,含笑道:“你父边公乃是乾祐功勋,国之栋梁,今日得中,也算相得益彰,只盼你自律自砺,不堕先父英名!”
“是!臣定当秉承先父之志,竭忠报国,矢志不渝!”面对皇帝的温言勉励,边定显得很激动,当即毒誓道。
边定乃是乾祐老臣边归谠之子,边归谠是老来得子,而距其离世也快三十年过去了。对个人与家族而言,三十年的时间,足以发生沧海桑田般的变化,而在过去的三十来年间,边家有些家道中落的意思。
而边定从少时起,立志重振家业,多年苦读,又在地方为吏近十年,如今考上进士不算什么,但被皇帝亲口点到,还提及早已被人遗忘的老父,如何能不感激振奋,毕竟边家振兴有望了
“丁谓!”刘旸又唤道。
很快队伍中,站出一名颇具“姿仪”的青年,言语中也抑制不住兴奋:“臣在!”
刘旸扫了丁谓一眼,不得不说,这副卖相,初见之下,还真不那么让人心喜。不过,面上刘旸却淡淡然的:“你是本科士子中年龄最小的,文章却是最为胆大的!朕且问你,你一个生长于苏州的南方士子,何以对西北边务如此了解,说得头头是道?”
面对天子询问,丁谓极力地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肃声应道:“禀陛下,臣弱冠之时,曾与三五好友偕行,游历西北道州,遍访地理人情,收获很大,记忆犹新,因而斗胆妄言边事!”
此次进士科的策略、实务,都有边事的题目,刘旸显然是看过丁谓文章的,因有此问。
“游学之旅不容易吧!”刘旸问道。
“禀陛下,非但不容易,还几经危险,几乎丢了性命”
“数千里的游学经历,很是难得!”刘旸点头道:“日后若是做了官,但愿也能沉下心来,为国谋忠,为民谋益!”
“是!臣谨记陛下教诲!”丁谓赶忙应道。
“孙何?”抬眼,刘旸又唤到一人。
就在丁谓身旁,一名风度儒雅的中年站了出来,举止更加从容:“臣在!”
刘旸道:“这一届有不少天赋异禀者,少具英才。听说你十岁便能识音韵,十五岁写文章便能引经据典?”
闻问,孙何显得很谦虚:“陛下谬赞,臣不敢当。写文章,臣犹待学习,至于经世达务,则有如蒙童.”
闻其言,刘旸笑了笑,没有表示什么。沉吟少许,缓缓起身,步至御座前,严肃地道:“在场2二百又五名进士,都是朝廷精心挑选出的人才,你们将来,是定然要为官、育民、治政、执法、理财乃至从军的,朕对你们只有一句忠告,学以致用,为国为民,不要辜负中第前吃的苦”
“谨遵陛下教诲!”众人齐声拜道。
刘旸再回宝座,瞥了郑元一眼,轻声道:“宣诏吧!”
很快,今科一甲的名单正式公布了,探花边定,榜眼丁谓,状元孙何!
并且,这一届的人才,还真是不少,除这三人外,另有钱若水、俞献可、洪湛、曾会、周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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