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宋各地的二百多名大儒名士(其中一百余人来自吴国境内),已经汇聚到了这座小小的县城当中,准备参加一场儒家历史上最重要的会议——第一次儒门大会!
有第一次,当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N次。
不论这第一次儒门大会到底可以会出什么结果,单说这场会议本身,就可以说是新儒学的开始了!
没错,这就是新儒学的开始!
当来自大宋各地的二百多公认的儒门精英,不远千里万里,汇集到儒家圣城,来参加一场关系到儒家前途命运的大会,来讨论一些重大问题,这事儿本身就意味着儒家已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因为这样的会议得以召开,就等于说儒家从现在开始,有了自己的组织。
这个儒门大会本身就是一个组织,虽然是个松散的组织,但却比没有组织要强得多。
现在的天主教、天方教、佛教、道教都是有组织的,天主教有教会。天方教现在还有哈里发,也有各种教法学家会议。佛教、道教则有这个宗那个宗的。
而儒家就没有这样的组织,因而只能完全依附于朝廷。
所以儒家一旦离开朝廷的庇护,就会变得非常虚弱,根本无法和天主教、天方教、佛教这样的教派斗争。
另外,这些所有的教派,都有面向大众的基层组织——各种教堂、天方寺、庙宇、道观。
所以他们可以通过这些基层组织给底层的劳苦大众洗脑......或者叫教化。
而儒家有什么?
天天嚷嚷要教化,可实际上呢?上哪儿去教化?书院?学堂?可这些只是为少数人提供服务的。
而宋朝绝大部分的人是不识字儿的,所以肯定没上过学,也就没被儒家的教化过。
因此儒家的所谓教化,其实就是针对中上层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
而被宋朝以后的儒家教化出来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又不能打......想想都叫人着急啊!
所以召开第一次儒门大会,是完全必要的!
赵楷作为这次儒门大会的召集人,在洪武九年四月初一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曲阜,不过并没有进入小小的曲阜县城,而是驻跸在曲阜县城外的“孔氏阙里堡坞”。
后世的曲阜县城是明朝建造的,把衍圣公府、孔庙、孔林都圈进去了,在宋朝时这些都在城外。因为公府、孔庙、孔林这些个紧要之地都在城外,所以为了防贼防盗,就修建了高大的外墙。
到了赵构的伪宋统治时期,曲阜一带的局势更加混乱,为了防止乱兵盗匪来孔林倒斗,留在曲阜主持孔府家事的孔璠还在取得了完颜燕的批准后,在孔府、孔庙、孔林之外开挖了壕沟,还修了一圈木栅栏,把这孔府、孔庙、孔林圈在了一起,形成了孔氏阙里堡坞。
赵楷本人以及随行的妃子、大臣、男女班直等人,现在就住进了占地颇大,拥有数百间房屋的衍圣公府当中。
而第一次儒门大会的会址,则选在衍圣公府西面的孔庙之中。
洪武九年四月初四一天色未明的时候,二百一十八名来自大宋各地的儒门精英,以及他们的二三百名弟子,就沐浴更衣完毕,在数百名提着灯笼的孔、颜、孟、曾四姓族人引领下,步行离开了曲阜县城,往孔氏阙里堡坞内的孔庙而来了。
当他们进入孔庙的时候,天色已经放亮。
在孔庙大成殿外的广场上,这个时候已经摆出了二百多张矮脚案几和数百个蒲团。每张案几上都有名牌。负责引路的孔、颜、孟、曾四姓族人,将每个前来参加大会的儒者和他们的弟子引领到相应的位次之后,就转身离去,退出了大成殿广场。
广场当中,就只剩下四五百名心思沉沉的儒者(218个儒门精英以及他们的弟子),这些人就算反应再迟钝,也已经隐约感觉到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而这个时代对于他们这些被圈养的“圈中犬儒”来说,那真是既陌生,又危险,简直让人不知所措啊!
“官家驾到!”随着宣诏官的大嗓门儿响起,这群心思沉沉的儒者都在各自的座次上站好,恭敬的山呼万岁而拜。接着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响和一个颇为洪亮的声音:“平身,平身!”
大家都直起身子,偷眼朝上瞧。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壮汉,布衣角巾,足登方履,腰悬长剑,快步从大成殿而出——这打扮就和大成殿里面供着的吴道子所画孔子像上的孔夫子差不多!
而和这虬髯壮汉一块儿从大成殿中出来的,还有另外八个一样打扮的中年儒者。其中就是南下迎接东南七路儒者的胡寅胡翰林......
很显然,这位虬髯壮汉就是当今大宋官家,提出“三问”并发起这次儒门大会的赵楷了。
赵楷在一张摆在大成殿屋檐下的矮脚案几前站好,另外八个中年儒者则在他的左右站立,每人跟前也是一张矮脚案几。
赵楷正色道:“今日,吾与诸君会于孔林之前,共商儒门大事,只有儒者,而无君臣。因此诸君与吾,都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现在,吾等就先拜至圣文宣王牌位,再开儒门大会吧!”
说完,赵楷就转身面向大成殿。
跟着赵楷一起出来的八个儒者之中就有衍圣公孔玠,只听他张开喉咙大呼:“拜至圣文宣王!一拜......二拜......三拜!礼毕!”
三拜完毕,赵楷就转过身,看着底下一群宽衣高帽,手无寸铁的儒生,顿了顿道:“都座吧!”
说完他就第一个大模大样的跪坐在了案几后面的一张蒲团之上。
底下的儒者们也不客气,都跟着落座,除了衍圣公孔玠。
赵楷对孔玠点了下头,孔玠再次大声道:“今日之会,只有正式与会之儒者可以言事,除官家之外的儒者发言之前必须举手,由本爵点名后才可发言......而今日之会所议之事,已经写在诸位面前的卷轴之上。”
大会得有大会的规矩,不能七嘴八舌吵成一团啊!
宣布完了议事规则之后,孔玠又向赵楷行了一礼,才在跪坐在了自己的蒲团上。
第一届儒门大会,这就算正式开始了。
包括赵楷在内,每个儒者的案几上,除了名牌之外,都已经摆好了文房四宝,还有一个展开的卷轴,上面写着今天要讨论的内容。
今天不讨论“赵楷三问”,而是由赵楷回答耿南仲、吕本中提出的问题。
也就是今后大宋还有科举吗?
科举考什么?
取士多少?
还要不要饱读诗书的士大夫?
是不是要弃儒家之学,而改用法家之论。不再用仁,而专用王霸之术吗?
五个问题,非常犀利......而且由儒者提出,由帝王作答!
这事儿......好像也有点不对啊!
不过赵楷这个“非传统”的帝王,并没有觉得把事情说清楚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科举和治国路线的问题是不能公开讨论的。
于是他就装模作样的拿起自己跟前的卷轴,看了一眼,然后开始答题。
“大宋的科举考试肯定还要办!”赵楷道,“但是科举的目的是什么?是为国取材!所以今后的科举考试的重点不再是儒家经典,而是真才实学......也就是治国、理财、用兵、外交等方面用得上的本领,才是科举要考的。”
听到这话,在场的儒者心中就是一沉!
实学不会啊!
以往那么多年,科举都以道德文章为主,不考什么实学,所以大家就不学了......
赵楷接着又道:“诸位应当知道,儒家之所以能为帝王所用,成为独尊的显学,并不是因为有儒家经典,而是因为有用!”
儒家给人的印象是比较弱的......但实际上儒家在独尊之前,也得教出有用的士。所以儒家、法家、兵家等等的,其实并不是泾渭分明的。而兼收并蓄,博采众家之长,才是当时的主流。
比如李斯、韩非子的老师荀子就是一位大儒。他就吸收了法家学说,同时发展了儒家思想。既尊王道,也称霸力;既崇礼义,又讲法治。
而从宋朝开始,取士不再讲实用,而是注重道德文章,将科举当成了寒门上升的天梯......寒门有上升通道是好事,但也不能舍本逐末,降低要求啊!
要不取出的士干啥都不行,也打不过周围的各路蛮夷,那也不行啊!
赵楷接着又道:“至于取士之数......当然不会很多,因为国士本就难得,岂有一科数百之多?所以今后每三年一科大比,所取之士,将以五十人为上限。
不过科举大比,仅仅是诸多朝廷取材之法中的一个,考不上进士,还会有别的出路。
至于用儒用法,用仁还是用王霸......吾以为,有用才是关键!没有用的儒和仁,还不如有用的法和王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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