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反应过来,不由地黑了脸:“有你这么对师父说话的么!”
旁的徒弟不管什么身份,都恨不得将他供起来,这位主儿倒是好,完全不把他当回事。
坤仪捂了捂吓得扑通乱跳的小心口,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放软了语气:“师父,也没您这样不声不响就出现在内闱的外男啊,这要是让人知道,您和皇后一个也活不了。”
他行事,什么时候让凡人知道过。
秦有鲛不以为然,拂开衣袍在外殿坐下,隔着屏风看向皇后的位置:“瞿如一族因被人类所伤而退隐世间,论没有人性,他们一族在妖界排前三,我劝你不要管她的闲事。”
“可是。”坤仪皱眉,看向屏风上用金线绣着的双飞翼,“她毕竟在皇兄身边这么多年,还养育了两个嫡亲的皇子。”
“所以呢,你就想让她好起来,带着她生的皇子,夺了你宋家的江山?”秦有鲛乐了,“没看出来啊小徒弟,你还有这等舍己为人的高洁品行。”
坤仪:“……”
按皇家的行事规矩,皇嫂自然是死了比活着好的,可这世间万事又不是都只依规矩就能做好的,法外还有人情呢,就算皇嫂真的是妖怪,她又没想着害皇兄,平白让她就这么死了,皇兄也不会好受。
老宋家的江山肯定不能丢,但有没有法子能保全皇嫂?
瞧见她那纠结的神情,秦有鲛白眼直翻:“你往后出去莫要说是我的徒弟,我没这么蠢的徒弟。”
“师父!”坤仪恼了,“您也别光说风凉话呀,替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出路?”
“眼下妖怪横行人间,你还问我怎么保全一只妖怪,我能给你什么出路?”秦有鲛拂袖,别开头去看外间隔断处晃动的珠帘,“而且,你很快就没心思操心别人了。”
她这师父老这样,说话只说一半,神神秘秘地叫人猜,活像是说完了就拿不着俸禄了似的。
坤仪很气,双颊都鼓了起来:“下次拜师,我一定要拜个能把话说清楚的。”
秦有鲛气极反笑:“孽障,要不是因为你,为师也用不着这么早回盛京。里外为你指了明路,你悟性不够,还怨起为师来了。”
“您给我指的明路,就是让我去灭妖?”坤仪叉腰,“您瞧瞧我,我这点法术,我配么?”
“你不配,所以为师压根没指望你灭了谁,就指望你别掺和,然后好好在聂衍的手里活下来。”
在聂衍的手里活下来有什么难的,她现在不仅能活,还能欣赏美色呢。
坤仪不服,觉得秦有鲛在耍着她玩。
后者被她这冥顽不灵的模样气了个够呛,张嘴刚想多说一些,太阳穴却是一跳,仿佛有钢针扎将他的脑袋扎了个对穿,疼得他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师父?”坤仪吓着了,连忙绕过屏风出来扶着他。
地上的血乌黑泛青,慢慢渗进正红色的织锦地毯里,变成了一块深色水迹。
秦有鲛抬袖擦唇,艳丽的眉眼里满是无奈:“天机不可泄露,你能不能自己聪明点,少让为师操心。”
坤仪很想说她哪让他操心了,但看人家已经被气得吐血了,还是决定少顶嘴,只乖顺地点头。
秦有鲛是很厉害的道人,这么多年了,他的容颜还没变过,一如她初见时的明艳俊秀,像极了日光最盛时的海棠。
可有时候,坤仪觉得他很像她的奶嬷嬷,一边替她收拾烂摊子,一边让她早些懂事,絮絮叨叨,苦口婆心。
想想也是难为他了。
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坤仪决定亲自送秦有鲛去司药坊,好好尽一尽徒弟该尽的孝。
巧的是,今日聂衍也进了宫,听六司各处汇报了宫中情况之后,便与朱厌和黎诸怀一起边走边议事。
“禁军里有几个刺头都已经解决了,眼下除了有些人心惶惶,其余的都碍不着咱们什么事。”黎诸怀很高兴,“能进展如此之快,多亏了侯爷舍小为大。”
“你瞧这话说得。”朱厌粗声粗气地道,“活像是跟殿下成亲,侯爷吃了亏。”
黎诸怀失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侯爷,让他近女色比让他修习道术还难,殿下虽生得貌美,但性子骄纵,与她在一起,可不就是侯爷吃了亏。”
说着,还侧头问聂衍:“您说是不是?”
这人,看着是在问他,实则是在揶揄他最近与坤仪走得太近,多少带了些试探的意思。聂衍不太高兴,一张脸冰冷如霜,没有答话。
朱厌瞧着他不高兴了,连忙眼神示意黎诸怀收敛些,后者却当没看见,接着道:“要我说,侯爷既然都舍了一回了,不如再舍一回,将张家那姑娘也收了,好让张桐郎安静些,别总在暗处使阴招。”
聂衍停下了步子。
宫道一侧的花圃里春花开得正好,蝴蝶蹁跹,香风阵阵,可朱厌却察觉到一阵寒气,自侯爷身上传过来,顺着他的脊背往上蹿。
“我的婚事。”聂衍平静地看向黎诸怀,“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点了?”
先前答应与坤仪成婚,除了于上清司有利之外,更多的是他自己愿意。
想是近来是脾性太好了,以至于这些人渐渐失了分寸。
意识到他眼里真的出现了杀意,黎诸怀不笑了,后退两步拱手:“侯爷,属下冒死请柬,您最近这状态不妥。”
跟坤仪成婚可以,亲近也可以,但不能一心扑在她身上,连提一提别人都成了罪过。
那与世间为情所困的痴儿有什么区别。
“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收回目光,聂衍淡声道,“她不会妨碍到我分毫。”
要是以前,他这么开了口,黎诸怀自然就信了,但如今,他只听着,并未应声。
黎家跟随聂家太多年了,情分远胜一般的上下属,若坤仪当真会妨碍大事,就算聂衍会杀了他,黎诸怀也会动手。
“有人过来了。”朱厌突然警觉。
三人一齐收敛了情绪,侧眼看过去,就见坤仪扶着一个人经过月门,边走边说着话。
“是秦有鲛。”黎诸怀挑眉,余光悄摸打量聂衍的神情。
秦有鲛是个难惹的人,他回朝,对他们来说不算好事,但聂衍三番五次对他动手,要说全是为大局着想,黎诸怀是不信的。
可眼下,瞧着那两人亲密地走远,聂衍好像也没什么反应,鸦黑的眼里无波无澜,只寻常地问了一句:“宫里出什么事了?”
黎诸怀回神,低头拱手:“除了和福宫那边,暂无别事。”
想来这两人也就是刚从和福宫出来,秦有鲛不知在哪儿受了伤,坤仪身边也没个宫人,就这么亲自扶着他。
收回目光,聂衍语气也如常:“让淮南尽快赶制出新的宫闱防守图。”
说罢,拂袖就走了。
黎诸怀和朱厌低头应了一声,眼看他走远,两人都有些纳闷:“瞧着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
“有可能,但大人最近不知哪儿学的滑头手段,情绪掩饰得很好。”
“那依你看,这坤仪公主到底是要紧还是不要紧?”
“再看看吧。”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风里,聂衍神色如常地走出宫门,瞥见外头坤仪的凤车,一声没吭,径直掀了黑纱上去。
兰苕在旁边看着,有些意外,却也没多问。
坤仪带秦有鲛去找御医诊了脉,又给他拿了一堆他压根吃不了的药,再听一堆老头子絮絮叨叨地让他多保重身体。等两人离开皇宫,外头已经是日暮偏西。
“难得你体贴我一回。”秦有鲛轻哼着,眼角眉梢却挂着欣喜,“皇后那边,为师自会替你盯着些。”
“多谢师父。”坤仪抚掌轻笑,走到自己的凤车边停下,“不日便要春猎,蘅芜那边还请师父多操心,能让她早些出来,我也能多个人拌嘴玩儿。”
秦有鲛失笑:“你怎么不求你家夫君放了她?”
“您回来得晚,怕不是还没听过昱清侯铁面无私的威名。”她咋舌,“他哪里肯听我的。”
“威名这东西,于男儿也不过是身外物。”秦有鲛深深地看她一眼,“他若当真将你放心上,你在意的,他便也会在意,什么公事大局,都不过是敷衍你们这些小姑娘的托词罢了。”
坤仪怔愣,还没来得及反驳,这人就摆了衣袖道:“走了。”
目送他远去,坤仪笑着摇头,轻叹一口气,转身就迎上兰苕古怪的眼神。
“怎么了?”她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兰苕看一眼凤车,又看一眼她,轻轻摇头。
心里一沉,坤仪踩上车辕,掀开了黑纱帘。
聂衍端坐其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
飞快回想方才有没有说什么不妥的话,坤仪心虚地笑了笑,跟着坐到他身侧,讨好地伸出爪子捏了捏他的手臂:“侯爷这是刚出宫啊?今日宫中一片混乱,想必上清司也要受累,你手酸不酸?我给你多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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