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摇了摇头:“怪不得,咸鱼干是海货,最是提热,现下正直春冬交替,本就易发炎症,这些海货是碰也不能碰的,难道你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呼延元宸声音闷闷地,暗骂一句,“闫非那个混账,回去后我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隔了好几条街外的某间客栈里,刚吃完晚饭,正准备上床睡觉的闫非忽然间打了个打喷嚏。
他搓了搓鼻子,有些狐疑地将身上的衣服拢紧了些,望向窗外漆黑的街道,心里想着,少主现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同宁公子会面回来后,少主盯着个小瓷瓶看了半晌,随即像撞了邪一样,临时让他去找哪门子海货。少主明明知道现下是绝对不能碰湿热的东西的,不然会引得背上的炎症加重,可等他好不容易找了些鱼干回来后,少主煮了一锅汤喝了也罢了,竟然还像担心自己的状况不严重一样,又让他将剩下的汤水往背上抹了个遍。
“少主就算是为了找理由去见宁公子,也不用这般虐待自己啊”闫非莫名打了个哆嗦,“希望他不要被宁公子给拆穿了才好。”
事实上,就算宁渊有好几个心眼也猜不到那个上头去,他是真心当呼延元宸一时不慎吃错了东西,才弄成这样,看着他红肿成一片的脊背,想必痒痛难忍,宁渊心里在愧疚的同时,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药箱取了出来,调了些药粉,又加了点水进去,最后做成一种透明的糊糊,轻轻抹在呼延元宸背上。
原本灼热瘙痒的感觉,随着那凉丝丝的药膏,逐渐消去了,呼延元宸听见宁渊道:“我现在只能用些驱痒止痛的东西给你敷着,也是治标不治本,以后断然不要再胡乱吃东西,也要记得用我给你的那瓶药膏。”
呼延元宸面不改色的应了,可心里却有阵莫名的愉悦,待宁渊帮他上完了药,他穿好衣服,忽然道:“四皇子没有将你怎么样吧。”
其实这才是呼延元宸宁愿折腾一番苦肉计也要凑过来的目的。
宁渊让他好好休息,他却不能真的好好休息,眼下的事情摆明了司空旭要借着这次机会对宁渊欲行不轨,他断然没有在边上干看着的道理,可宁渊也十分干脆地告诉他让他别插手,不得已之下,他才想出了这种计策,既能借机过来探听情况,又不会让宁渊觉得他太过刻意。
可还不待宁渊回答,外边便传来了一阵叩门声,司空旭略微扬起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宁公子可是准备好要与我谈谈了。”
宁渊看了呼延元宸一眼,呼延元宸的动作却迅速得多,现下从窗户出去不现实,屋子又不大,呼延元宸身子一低,居然十分迅捷地钻到了床底下,将整个人都遁进了黑暗里。
宁渊还在发愣,而此时司空旭已经进来了。他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衫,整个人望上去更加风雅出尘,右手还拎了一个食盒,推开门后,他径直走到桌边,从食盒里拎出一壶酒和三两碟小菜,满脸微笑地招呼宁渊过去坐。
“我想宁公子应当还没有吃饭,不如干脆带了些吃食上来想与你边吃边聊。”司空旭倒了两杯酒,自己先饮一杯,然后对宁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宁渊虽然过去坐了,可并没有别的动作,只垂眼看着桌上的酒菜。
司空旭笑了笑,“宁公子莫非是担心我下药不成,放心,这样下作的事情,我还不屑于做。”
“大人有话直说便是,我也喜欢有话直说的人。”宁渊淡淡道。
“宁公子一定要同我如此疏远吗,这几日来,我可是自问没有在宁公子面前摆过架子,大人这样的称呼着实疏忽得很,宁公子若是不介意,唤我一声司空兄可好”司空旭自问将这一番话说得和颜悦色,只是那样一副嘴脸宁渊看着只想冷笑,冷冰冰地扔出三个字,“我介意。”
床底下的呼延元宸虽然没发出声音,心底却在暗笑,想当初他为了让宁渊和自己表现得不那么生疏,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让他对自己的称呼由“皇子殿下”变成了“呼延”,这四皇子殿下显然是不了解宁渊的个性,活该碰一个大钉子。
好在以司空旭的城府,倒不至于因为宁渊这个钉子而徒然变脸,他又饮了一杯酒,才道:“既然宁公子你喜欢直话直说的人,我便不与你绕圈子了,你真的不愿意成为我身边的人吗。”
见宁渊没说话,他又道:“虽然这话我从前问过你,但我也希望宁公子你能好好考虑清楚,我很看好宁公子的才华,如果宁公子你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待到我功成名就的那一日,宁公子你也能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宁渊眼睛眯起来,“大人这话让我糊涂了,你想要的,究竟是我的辅佐,还是我这个人。”
见宁渊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出言拒绝自己,司空旭情绪不禁往上提了提,心底按捺的那一丝也跟着冒了出来,“我从来不会苛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如果宁公子你愿意的话你将会是我身边,最为特殊,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大人就这般喜欢我吗。”宁渊忽然也跟着笑了,“我实在是好奇得很,若是按容貌来说,大人身边的那位苏公子容貌要胜过我数倍,我这貌若无盐的一介书生,何时竟得了大人的高看。”
“这话我只当宁公子你在谦虚,苏澈那类靠出卖皮相的下等男倌,只是论起风骨,就比不上宁公子你万一。”司空旭借着酒力站了起来,竟然凑到宁渊身边,用手指轻抚过他的脸颊,“苏澈只能让我纵欲,而宁公子,却很让我动心我知道宁公子你不知道因为何种原因,对我一直带有偏见,可我相信等你我熟稔之后,你会发现我其实将会是个值得托付的对象”
司空旭这番话已经说得十分露骨了,呼延元宸望着他的手,不禁捏紧了拳头,被人这样吃着豆腐,宁渊为何连躲都不躲,难不成他也糊涂地动了心思不成
“大人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对你抱有过偏见,我只是单纯的厌恶你而已。”宁渊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司空旭的动作顿时凝住,“你所说的事情,断不可能。”
司空旭双眼一眯,“宁公子你当真不仔细考虑考虑”
“此事没什么考虑的。”
“你难道就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这里是燕州,你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人,如果我想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需要动动指头那般简单,今日我已经跟你说过,你能威胁我的那些把柄如今是全然不存在了,而且我终于探查到,你背后压根就没有什么人或者势力,从前的种种,不过是你在耍着我玩而已。”司空旭眼神里寒光点点,已然在出言威胁,“但是只要你臣服于我,过往的事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能够真心待你,如若不然,我得不到的东西,即便是毁了,也不会让任何人得到。”
“真心”宁渊看着司空旭的脸,只觉得可笑,这人居然同他谈起了真心,活了两世,这恐怕是宁渊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说到底,你只不过是不甘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宁渊看着司空旭,连尊称都省了,“如果我再拒绝你,不光是我,连我的家人都会有危险对不对”
“宁公子果然聪慧过人。”司空旭重新坐下,目光灼然,“现在,宁公子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宁渊默然不语,片刻之后,才抬起双眼,“既然如此,你我做一笔交易如何。”
司空旭奇道:“什么交易。”
“对于你所说的真心之言,我并不相信,我也没兴趣跟在你身边享用一些虚浮的荣华富贵,但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自己和家人的身家性命计,我可以委身于你一次。”宁渊话音刚落,司空旭还没反应,床底下的呼延元宸却先行惊呆了。
他脑子里仿佛响起了一个炸雷,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很快又听见宁渊继续道:“作为交换,我与你的恩怨纠葛,从此两清,我自不会阻碍你的宏图大业,而你也不得伤害我与我的亲人。”
“宁公子你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司空旭笑了两声,“难得你终于肯妥协,但是你觉得我是那般容易满足的人吗”
“我了解你这种人的个性,得不到的东西,便费尽心机想得到,可真正得到了,又会很快弃如敝履,我自问这副身体并无任何夺人眼球的地方,兴许你一次过后便会觉得索然无味,又何必开出那样非得将两个人绑在一起的价码,一次之后,双方各取所需,这也是我能做出的让步。”宁渊淡淡道:“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满足也可以拒绝,或许你最后也一定能得到我,但我保证到了那个时候,你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尸体而已,而且我相信,你也不会对跟一具冰冷的尸体上床有兴趣。”
宁渊这番话已经说得颇为露骨了,司空旭轻微皱起眉头,果真在思考起利弊来。
这也是宁渊从踏出江州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的对策。他可以糊弄司空旭一时,却不能糊弄他一世,他自然巴不得看到司空旭身败名裂的时候,但如今时机还没到,要留出足够的时间来养精蓄锐的话,也唯有用这样的方法,才能暂时避开他的锋芒。
司空旭望着宁渊的脸,就算心里不愿意承认,他也不得不想,或许宁渊说的是对的。宁渊论起外貌虽然清俊,但绝不是他会看上眼的那一类,他莫名对宁渊起了心思,这本就很让人疑惑了,想来想去,他也只能归咎成因为宁渊之前不断地招惹自己,自己才由怒生惦,想要将那人压在身下严惩。
他也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容易喜新厌旧的人,如果宁渊真的迫于威胁答应了自己,跟在自己身边,待到自己对他腻烦了,却无法轻易将人甩开,又不好随意下杀手,将会演变成一个麻烦事,苏澈那类没脑子的都能将他缠得身心俱疲,如果换成宁渊这类有脑子的,如果缠上自己,说不定会变成更大的麻烦。
这样一想,宁渊的提议倒也不错。
他抬起眼,目光顺着宁渊的脸颊,挪到他瘦削的脖颈,在挪到他若隐若现的锁骨,忽然间一笑,“那便依你所言,只是希望宁公子切莫让我失望。”说罢,他果断伸出手,就要来扯宁渊的衣襟。
“大人就这般按捺不住吗。”宁渊一侧身避开了,“今日我还未沐浴净身,想来大人你也没酝酿好情绪与兴致,我可不想因为大人的一次不尽兴,而做出反悔的事来。”
“也罢,既然是宁公子你自愿的,那改日又何妨。”司空旭站起身,“我这便告辞了。”
“且慢。”宁渊忽然唤住他,“大人就这样走了吗,咱们既然有所协定,自然也得互相交换个信物为好。”说罢,宁渊取下左手小指上的一枚银指环,摆在了桌面上。
司空旭愣了愣,随即朗笑一声,随手取下腰间一枚玉佩扔在桌上,又收走了宁渊的指环,才迈步出了屋子。
宁渊将玉佩收好,坐在桌边半晌没动,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他听见呼延元宸低哑的嗓音道:“你真的要答应他”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宁渊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为何要答应这种事情。”呼延元宸的声音低沉得仿佛压了一块石头,“你完全不用在乎这样的胁迫,如果他想对你的家人动手,我会保护你的家人。”
“你能保护多久,一辈子吗。”宁渊抬起头看着呼延元宸的眼睛,“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又何必做到这一步,人生在世,想要活得顺遂,总得做出一些牺牲,而能将牺牲控制到最小的程度,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尤其对男子而言,一次床笫之行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我活着一日,便能保护一日。”呼延元宸却很坚持,烛光下的表情也阴沉得足以滴出水来,“不要答应这样屈辱的事情。”
“呼延,算是我劝你,不要随随便便对人做出承诺。”宁渊道:“承诺这种事,应下了却做不到,不如不应,免得伤人。”
“我能做到。”呼延元宸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么说,你是想在大周呆一辈子吗。”宁渊笑了笑,“别傻了,你还有你的身份,总有一天你会回到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妻子与孩子,那才是你需要去保护的东西,而不是现在对一些不相干的人,做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承诺。”
呼延元宸被宁渊堵得语气一滞,他想要辩解,可又无言以对,那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只让他脑门心浮起了几根青筋,拳头的骨节也被捏得噼里啪啦直响,他顿了顿,忽然间头也不回地跃出了窗户,竟然连告别的话都没说。
呼延元宸一路闯回下榻的客栈,想也没想,一把拎起睡熟了的闫非,又抄起床边的两把木剑,从窗户掠了出去,闫非正坐着美梦,还以为遭了贼人,等反应过来时,呼延元宸居然已经带着他出了城,来到城外不远处的一小片绿洲边,将人扔下后,将一柄木剑扔到他身前。
闫非哭丧着一张脸,虽然自家少主一言不发,可眼下是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呼延元宸每当遇到不顺心的时候,都会抓着他出来练剑,少主武功本就高超,自己没一次是他的对手,所以每次都只有被痛打的命,不过自从来了大周后,呼延元宸已经很少出现这样的清醒了,莫非是宁公子做了什么事,而惹得少主生了大气
他正想着,那边呼延元宸却已经攻了过来,不得已,闫非只得提剑而上,月光下两人只对了几剑,闫非手里的木剑就被挑飞了,瞧着呼延元宸直朝自己肩膀拍过来的剑刃,闫非凄凉地闭上眼,已经做好了被痛打的准备,可等了半晌没动静,待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剑刃就在自己头上不足一尺远的地方,呼延元宸却顿住了动作,只见他用力吸了两口气,居然丢掉了手里的木剑,盘腿坐了下来。
“少主”闫非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可是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呼延元宸却甩出个水壶,“给我打点水来。”
闫非无法,只好接过水壶,到绿洲的溪流里打了些水,交给呼延元宸后,他却不喝,反而尽数浇到了自己脸上,到这时,他的情绪瞧着才平静下去。
“闫非,你对别人许过什么承诺没有。”呼延元宸抬头朝闫非问道。
“少主怎么问这个。”闫非蹲到他身边,“难不成是宁公子出了什么事么。”
呼延元宸想了想,闫非是他的心腹,将方才的事情告诉他也无妨,便将在宁渊房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闫非听后,眼睛立刻瞪得老大,“宁公子当真是这么说的”
“我是切实想要帮他,不想他却能对我说出那样的话,难不成在他心里我是个背信弃义的人吗。”呼延元宸想到方才宁渊的语气,都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这个,少主,我觉得宁公子其实也是在替你考虑,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闫非小心道:“其实宁公子说得也没错,不管他决定怎么做,也会他自己的事情,少主你这般凑上去说不许,也太唐突了。”
“所以他便非要让司空旭那个混蛋得逞不可”呼延元宸怒道:“我便是见不得他这般自暴自弃,怎么能答应委身给那样的人”
“这”闫非踟蹰道,“可宁公子自己已经做了决定,少主你自个在这生闷气也没用啊,其实这件事,少主你就算是宁公子的朋友,也没那个立场去管”说到这里,闫非语气忽然顿了顿,眼珠子转了一圈,惊讶道:“我说少主,你气成这样,该不会其实是醋了吧”
“什么”呼延元宸茫然地抬起眼,显然没明白闫非的意思。
天还没亮,忽然有个人影轻手轻脚地从宁渊房间里走了出来。
现下正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候,无论是值夜的侍卫,还是在暗中监视宁渊的眼线,都有些萎靡不振打瞌睡,既没有人发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也没人发现宁渊床上不过只剩下了一个被子堆成的鼓包而已。
宁渊悄然从走廊的窗户跃出驿馆,顺着小巷悄悄摸到街道的尽头,黑暗中竟然也有一个男人雕像一般站在那里,随着宁渊靠近,男人也上前了两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居然是司空旭身边的护卫统领高峰。
他看着宁渊,也不说话,只默然接过宁渊递出的一样东西,匆匆收进怀里。
宁渊低声道:“寻常都是什么人在接触那些马匪,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此事成与不成,便要看你的手段了。”
高峰眼神复杂地看着宁渊,眉头皱得紧紧的,“我只做这一次,而且,我也并不全然相信你的话。”
“如果你不相信,今夜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宁渊表情平静,甚至还有意思高深莫测的意味,“你自己长着眼睛,有些事情就算我不说,你自己也能猜到,只是你习惯了去否认而已。”
高峰轻哼一声,不再说话,身影立刻转身遁入黑暗里,很快便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严正声明:小渊渊的第一次绝对不可能给渣攻的,必须是呼延小哥的,坚持双洁路线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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