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府淅川县马蹄村从开春到现在就下了一场雨。
这场雨下的很急,时间却很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就雨过天晴了。
滕文虎站在田地里,瞅着满是积水的田地,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
这场雨来的终究还是晚了一些。
那些枯焦的禾苗除过变得湿润了一些之外,没有展现什么生机。
雨水灌满了龟裂的大地,最多到明天,那些裂开反对口子就会合拢,不过,这一季的禾苗终究还是完蛋了。
“当家的,回去吧,玉米没救了。”
他的老婆见滕文虎站在田地里已经很久了,就出言规劝。
滕文虎抬头瞅瞅天上的大太阳吐口唾沫道:“这狗日的老天。”
说罢就踩着淤泥上了田埂,扛起铁锹跟老婆一起往家走。
回到家里的时候大闺女已经熬好了粥,给滕文虎端上来的时候,滕文虎的眉头就皱起来了,指着粥碗呵斥道:“什么年月了,还敢熬这么稠的粥?”
滕文虎老婆见闺女受委屈了,就推了滕文虎一把道:“闺女见你最近操劳,特意给你捞了干的,你还骂闺女,心长歪了?”
滕文虎这才发现老婆,闺女,小儿子碗里的粥都稀得能照见人影,就把几个碗里的粥统统倒回锅里,搅合了两下重新装在几个碗里,往自己的碗里泡了几块红薯干,就闷头吃了起来。
“咱们家在平地还好说一些,你几个把兄弟都在原上,今年恐怕更难过了吧?”
滕文虎放下饭碗思忖了一下道:“这可不一定,平原上的地虽然好,却是有数的,原上的地不好,却没有数,只要有力气,开垦多少官家都不管。
去年的时候雨水不错,他们家的粮食可能比我们还要多。
吃罢饭,你把去年晒得果子干拿出来,再把咱家的杏子摘一些,我去原上换一些粮食回来。”
“你一个人去不成吧?今年是灾年,路上不安宁。”
“不安宁也要去。”
滕文虎说完话,就继续低头喝粥。
地瓜干这东西粥里面就有,只是滕文顺不喜欢喝甜了吧唧的粥,他宁愿嚼着吃地瓜干,也不愿意跟别人家一样熬地瓜干粥喝。
他从来就不认为地瓜干这东西是粮食,如果粥里面没有米,他就不认为是粥。
两碗稀粥,一点地瓜干对于他这样的壮汉来说,根本就没法子填饱肚皮,所以,这两碗粥下肚,依旧饿,只是肚子鼓鼓的罢了。
老婆见大闺女懂事的去洗碗了,就低声道:“要不,把闺女聘出去,收一点彩礼,填补一下?”
滕文虎听老婆这样说,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头升起,一脚就把坐在他身边的老婆给踢翻了,指着她的鼻子道:“等我死了,你再说拿闺女换粮食的话!”
老婆见滕文虎发怒了,虽说被踢了一脚,却不敢反击,乖乖的坐在板凳上开始抹眼泪。
“里长家的弟弟,是一门好亲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到你这里就成了卖闺女,就算是卖闺女你现在还能找到一个好人家卖闺女,要是往前数十几年,你卖闺女都没地方去卖。”
“闭嘴,再敢说一句卖闺女的话看我不打死你,里长家的弟弟怎么了,不成器就是不成器,彩礼给的多也不能嫁,那就是一个火坑。”
老婆抹抹眼泪道:“我看着挺好的,白白净净的还认识字。”
滕文虎叹口气道:“坏就坏在认识字上了,如果他能跟他兄长一样考入书院也成,毕业之后也能分个一官半职的,那确实是好人家。
可惜,他不成器啊,书读了一半,调戏女同窗被书院开除,名声早就臭了,他又没怎么下过地,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下苦没力气,还整天要吃好的。
要不是有他兄长接济,他早就饿死了。
闺女要是嫁过去,一定是给他当牛马的命,老子的闺女是亲生的,从一点点养这么大,又是一个听话的乖女子,不嫁给这样的混账。
告诉你啊,这件事不准再提,要是里长家来问,就说闺女身子骨弱,还准备养两年。”
老婆嘟嘟囔囔的道:“都十六了,再养两年可就十八了,当家的,你要想好。”
滕文顺站起身道:“我心里有数。”
说罢就背上一个褡裢,将果子干跟杏子装在两个大箩筐里,牢牢地绑在鸡公车上,推着鸡公车就离开了家门。
马蹄村说是平原,其实也就是相较西部的伏牛山而言,这里的土地大多为岗地,因为地势的原因,水浇地很少,大部分为山岭坡地。
自古以来伏牛山就不是一个平安的地方,从成化年间,河南西华人刘通在淅川率领数万流民造反以来,这里的强盗就多如牛毛。
云昭,李弘基,张秉忠,一线王,摸着天等等贼寇都曾经在这里开山立寨,直到云昭一统天下之后,伏牛山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在崇祯十五年的时候,现在皇后冯英撤回蓝田县之后,就把这里已经开垦的农田交给了淅川县的县令,用来安置流民。
伏牛山也从一个强盗窝变成了平安地。
滕文虎这一次的目标就是伏牛镇,用平原上的特产换取原上出产的粮食,在淅川县是一个很普通的事情。
今年淅川县大旱,粮食一向紧张,用果子干换粮食的事情不太好干了,所以,滕文虎这一次去伏牛镇也没有多少把握可以换到粮食。
滕文虎年少的时候是一个刀客,在淅川县很是有一些兄弟,自从天下平安之后,他这个刀客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就老实的回到家中以耕田为业。
中午就喝了两万稀粥,经不起耽搁,所以,滕文虎在路上走的很快,三十里路走了一个半时辰也就到了。
伏牛镇是原上最大的镇子,他之所以要匆匆赶来,目的就是想赶上明天的集市。
来到伏牛镇之后,滕文虎就径直去了自己昔日的兄弟蒋天生家,准备在他家休息一晚,明日一大早去赶集换粮食。
蒋天生家就在伏牛镇的边上,自从婆娘难产死了之后,他就一个人过,家里乱糟糟的。
进了蒋天生家里,滕文虎愣住了,他看到蒋天生躺在茅屋的炕上,哼哼唧唧的。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家伙的屁.股被人打的烂糟糟,从伤口全在屁.股蛋子上就能看出来,这是受了官府的刑罚。
只有打板子才能造成这样的后果。
“咋了?”
“狗官打的。”
“你干啥了?”
“我能干啥?今年旱的厉害,朝廷就免了原上的赋税,还给了一些春苗补贴,我去领补贴的时候,狗日的何里长不但不给,还当众把我训斥了一顿。
我顶了几句嘴,就把我按在地上打了我二十板子。
哥哥,这口恶气难消,待我伤好了,就去找他算账。”
滕文虎皱眉道:“朝廷发的春苗补贴,应该人人有份,他一个里长凭什么不给你?”
蒋天生挪动一下趴的发麻身子道:“那个狗官说,春天种地的人,因为这场大旱死了春苗,才能领到春苗钱,说我春天就没有种地,所以没有春苗钱。”
滕文虎听蒋天生这样说,眉头就皱起来了,他怎么觉得那个里长好像没说错,春苗受灾的人朝廷补贴春苗钱,春苗没受灾的补贴个屁啊。
“你今年没种地,你干啥去了?”
蒋天生伸长脖子朝门外瞅瞅,见四下里无人,才低声道:“刘春巴聚集了十几个人,准备进伏牛山。”
滕文虎闻言,吃了一惊道:“你们要落草?”
蒋天生摇摇头道:“也不瞒着哥哥了,这年头落草岂不是找死吗?我们进伏牛山是看中了一条路。”
滕文虎道:“什么路?”
蒋天生道:“是刘春巴在山中打猎无意中发现的,商贾走大路不是要缴税吗?就有一些狡猾的商贾,不准备走大路,在山里找了一条小路,穿过伏牛山这就算是进了关中了。
还有从关中回来的商贾,他们为了避税,也会从这条小路上走……
哥哥,你武艺超群,比刘春巴厉害多了,不如领着弟兄们干这个活计算了,大家一起劫这些商贾,不求长久,只要干成几笔买卖,就够我们兄弟吃香喝辣了。”
“闭嘴,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蒋天生从炕上爬起来,把身子挪到院子里,瞅瞅滕文虎推来的独轮车道:“哥哥准备用果子干跟杏子去换粮食?”
滕文虎道:“去年家里不是添了一头驴子吗,把粮食粜卖的多了一些,今年大旱,粮食就不怎么够了。”
蒋天生从箩筐里抓了一把杏子一边吃一边道:“大旱的年月,哥哥这个生意可不好做。”
滕文虎道:“能换粮食就换粮食,不能换粮食,就换一些土豆,红薯回去也能充饥。”
蒋天生呵呵笑着指指自家的小屋道:“哥哥家里没有粮食了,不用去换,杏子给我留着,想要多少粮食,去搬就是了。”
滕文虎怀疑的瞅了蒋天生一眼,打开了小屋的门,抬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只见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摆满了装粮食的麻袋,探手在麻袋上捏了一把,又迅速解开了绑麻袋的绳子,麻袋里全是黄澄澄的麦子……
蒋天生笑呵呵的道:“怎么样?哥哥,这门营生可能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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