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爌现在不仅是东林魁首,更是东林温和派的首领,从来不建议和风头正盛的阉党撞得头破血流。
黄尊素与韩爌同列朝班,又是同乡,叶向高还在当首辅那会儿,他就支持韩爌,属于东林温和派。
这种事属于家丑,韩爌自然不能出面,听见魏大中弹劾魏广微,黄尊素便受韩爌之托,去魏大中府上劝说。
“哼!”
黄尊素登门拜访,魏大中自然不好拒绝,可这并不耽误他满面愤慨。
黄尊素的意思就是劝魏大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是东林自家事,阉党现在还没动静,怕是都在看笑话。
其实他想的不错,魏忠贤就是在等着看东林党的笑话,然后再看看能不能从中获利。
“魏广微气量狭小,又极好面子,一早我就看出来了。”黄尊素为魏大中斟了一杯茶,叹息道:
“出了这种丑事,朝中自然留他不得,阁老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慢慢将他淡化,若攻他过急,难保他不会铤而走险。”
“依着我看,还是稍缓些时日,再上疏陛下,将他调往边陲,淡化影响。”
说着,黄尊素悄悄望向魏大中。
后者是个急脾气,心里知道黄尊素说的是目前最佳处理方法,可不知怎的,脑子里那根弦就是转不过来。
他越想越气,道:
“铤而走险?难道他还敢投了阉党不成!”
魏大中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性格比杨涟还急躁,一直想着和阉党斗个天翻地覆。
黄尊素这话本是劝他稍微缓和一些,不想却触动了一根看不见的神经,魏大中因而更加恼怒。
且听他道:
“这次祭礼,是皇上在颁行今年之历法,煌煌天朝,再过上一月半月,四方藩国,九夷八蛮,哪个敢不奉行?”
“敢不奉正朔者,只有窃占辽东的建州女真酋长,还有偏隅海岛的小小将军而已。”
“魏广微身为东林重臣、执政大臣,竟与叛贼一样倨傲不奉正朔,这样的大事方能迟到,可见其猖狂无礼已到何等地步!”
“你…”黄尊素抬起手,道:
“孔时啊,这话你就说重了,魏广微怎么说也是东林重臣,怎可与建州、东瀛那等小国叛逆相比?”
“真长不必再劝,吾意已决!”
魏大中拿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又重重将茶杯按回桌上。
黄尊素见他气得目眦欲裂,怒气冲天,心下一顿,道这回来劝反倒不如不来,怕是自己走后,他还要再上疏弹劾。
魏大中这急脾气,一旦认定一个道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事闹大是迟早了,还要回去找阁老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多说,找了个理由,自魏大中府上辞去,去寻韩爌商议。
......
果不其然,黄尊素前脚刚走,魏大中后脚就又上了一份言辞犀利的奏疏。
朱由校哭笑不得,采纳了魏忠贤的建议,留中不发,让这事再发展下去看看。
魏广微见魏大中在奏疏中竟把自己比作逆酋和东瀛将军,气的是吹胡子瞪眼,连忙上疏称自己犯了眼疾,需在家中静养。
“臣因眼疾迟至,不过罪止失仪而已。此辈晓晓,不审轻重,一番弹劾,实不堪大任。”
这还没完,魏广微明着上奏疏为自己辩解,反唇相讥,称魏大中这个脾气,不足以堪大任。
暗中,他又四处托人、求关系,其同为东林党的同宗、同乡们自不必说,一个借着一个的上疏替他辩解。
黄尊素回去后,与内阁首辅韩爌商议。
这俩人不知议出了什么结果,反正此后东林温和派的人,既没有弹劾魏广微,也没有附和魏大中,竟为了保全自身,直接出局了。
魏广微能愿意?
当初费心费力把韩爌推到首辅的位子上来,可不是为了看他推皮球、打太极,在这个节骨眼上洁身自好的。
不少魏广微的同宗、同乡官员,都开始上疏为他求情。
称魏广微误了祭礼和颁历,实在是事出有因,他眼疾愈发严重,居家卧床尚且困难。
魏大中动员了东林党的激进派言官,据此参劾魏大中及几名为他求情的同宗东林官员。
说魏广微此举,意在排斥异己,打击正值。
一连几日下来,东林党内部分裂的愈发严重。
围绕在魏大中、赵南星周围的激进派外,还有置身事外的黄尊素、韩爌等温和派,尚有一小部分是魏广微的同宗、同乡,在为他四处奔走,求情疏通。
魏忠贤实在没料到这个意外之喜,赶紧去西暖阁找皇帝,建议下一道圣谕。
这圣谕没别的意思,就是更加激化东林党人内部的矛盾。
朱由校对这种让东林党自己狗咬狗的事情,实在是很感兴趣,没说的,当即准魏忠贤所奏,让他自由发挥。
很快,皇帝第一次在这种朝政乱局中透露意思,特谕朝堂官员放下各自成见,不得相互攻讦。
特谕一下,多数科道官都不服。
皇帝这份特谕,是魏忠贤得了朱由校的首肯与顾秉谦一同拟定,看起来好像是皇帝在劝解。
可实际上的意思,却是在说魏大中先无理取闹,一件小事非要闹大,对东林科道官来说,简直在侮辱人格。
御史李应升受赵南星默意,两日后上疏西暖阁,针对魏广微为自己所谓“罪止失仪”的辩解,做出了一系列的驳斥。
一时之间,事态进一步升级,无数科道官开始在赵南星和魏大中的带领下,集中攻击魏广微。
最精辟的,还属赵南星敬上的这份弹劾奏本。
“左都御史兼领吏部尚书赵南星奏:
行礼差错,才属失仪。据《大明律》之规定,迟误朝贺,应鞭四十,延误祭礼,该鞭一百。
敢问陛下,广微之罪,可不遵律法否?
臣闻、科臣皆言官也,言官为天子近臣,言及乘舆,天子改容。广微其父为言官,因得罪阁臣而去,声施至今。
万望陛下戒谕一番,使广微退读父书,以保其家声。莫要有恃无恐,与满朝百官为难。他日若到地下,好有脸面对已故老父!”
这篇奏疏相当犀利,在明确指出魏广微所犯错误时,也点出《大明律》针对于此的刑罚,以堵悠悠之口。
就连朱由校看过后,都觉得东林党人弹劾的功夫实在是一流,单从这份奏疏来说,足见赵南星功底之深厚。
魏广微其后无论继续狡辩,还是秃自嘴硬,按照公理都只有两个结果,要么“退读父书,保全家声”,要么就是庭鞭一百,颜面无存,性命堪忧。
这份奏疏一经刊登,即在满朝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魏广微羞怒交加、勃然变色,赵南星竟深扒了他已故老父魏允贞的事迹与自己对比,揶揄、挖苦之意不言而喻。
说起魏允贞,在东林党人中的确声名显赫。
万历年间党争如火如荼,东林党还不是执政党,魏广微之父魏允贞就以“刚直不阿,直言敢谏”著称。
所谓以卓宏伟之概,为众望所归,说的就是魏允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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