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令谁来的,来人可是有说过什么?”
那人诺诺回道:“回殿下,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朝庆,说是来送花的。”
“送花?”
朱由检缓步至院内石亭中凳子前坐下,给身后跟来的两名婢女一个眼色,令她们继续为自己束发。
思量片刻,才道:
“你去给他上府里最好的茶,带他到偏殿等一等,我洗漱后穿戴整齐再去迎接。”
看着那人离去,朱由检凝眉沉思。
这李朝庆,乃是除了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以外,内廷中权势最大的魏党,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平日魏阉出行时周围阉宦呼来喝去,李朝庆就是位列头一个,今日派他过来,想是在替自己那皇兄定期监视自己的动向。
想到这里,他于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丝毫不见动静。
两婢女都是朱由校刻意从乾清宫里伴随左右之人挑选,极为可信,目的也为监视。
其中一女,得知宫里有人前来,手上动作也在加快。
她替朱由检将额前的碎发归置好,又将一缕青丝在脑他的后熟练的挽了个髻。
最后用银盘上的白玉簪子穿定,戴上网巾,才算完活儿。
朱由检轻轻将袖口的纽扣系好,清亮的眸子微微闪烁,用一种极为沉静的语气缓缓说道:
“走吧,去见一见他。”
王府里的人吩咐上了一盏用梅花雪水烹就的都匀毛尖,李朝庆正在王府北侧的偏殿坐着品茶。
他倒是不急,反正魏厂公吩咐了,眼下年结之事都由中宫皇后操持,轮不着他们上心。
内廷的秉笔太监,这可是位大裆。
这边的王府管家没敢坐着,只在一旁哈着腰与李朝庆赔笑,问还有没有别的需求。
“都匀毛尖也算是当今内廷常品的贡茶了,只不过这一盏…,王爷真是好雅兴,用今年的露水烹茶。”
“公公实在是过誉了,我家王爷终日在王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是也没什么事可做。”
管家的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
李朝庆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也没多说,只是继续品茶。
这时,朱由检穿着亲王常服,戴着翼善冠,白玉束腰,雍容雅步地从后堂走出来。
李朝庆连忙放下茶盏,起身二拜:
“见过信王殿下。”
朱由检笑笑,俯身将他扶起,道:
“好,你也无需跟我拘泥礼数,我这信王府一向没什么客人,随便坐吧。”
言语间,他向殿外望去,只见来了一溜的内廷小阉。
那些小阉颠着碎步,在王府管家的指挥下,将统共一十六株盆花端过来放在院里。
花团锦簇,层层千叶,一见就是精心挑选的宫内品制。
朱由检不知魏忠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着问道:“这还没出正月,厂公送来这么些牡丹做什么?”
现在轮到李朝庆赔笑。
“都是东厂的番子们特意从昌平移来的,虽说京畿一带如今还是冬冷,可那地界儿牡丹花开的却比往年都早。”
“虽是如此,也花费了工部的花匠好些心思。”
“除了送到王府来,陛下也在宫里留了不少株,您看,爷总还是想着殿下。”
听见陛下二字,朱由检眉间稍纵即逝地皱了一下,继而展颜一笑,没事儿人似的道:
“司礼监今日怎么得了闲,厂公还让你亲自来我这里?”
李朝庆见他已经坐着,这才是慢慢坐下来,道:
“这不是下个月殿下就要和大兴县王氏大婚了吗,王府总要置办些东西,厂公他老人家仁厚,非说要帮您张罗张罗。”
说完,他令小阉们将盆花一字排开,得意道:
“均是上好成色的姚黄,下月殿下大婚,陛下也会到场,举国同喜,正好为新房添置些春色。”
朱由检轻轻缓了口气,赞叹道:
“原来这般,烦请公公回去后,替小王谢谢厂公与皇兄。”
李朝庆注意到这话中,信王着意将魏忠贤的名号列在当今皇帝之前,心中倒吸了口气,强笑道:
“应该的,这是奴婢的本分,殿下言重了。”
朱由检起身,望着满园的春色,叹道:
“国色牡丹,想必到了春日,定会是香压满园,可惜…”
“我是个火命,养些凡俗花草还可以,这十六株牡丹放在我这里,怕养不好。”
“它们有幸得殿下观赏,有一眼,便是一眼的造化。”李朝庆赔笑,揖身说道:
“奴婢不敢过分叨扰,先回宫去了。”
朱由检端坐着,受了他这一拜,目光飘到一侧,淡淡吩咐管家说道:
“替我送送公公。”
李朝庆感受到了两人“相谈甚欢”,信王表象之下的这番冷漠,连忙转身离去。
刚走几步,却听后面人道:
“等一等。”
“劳烦公公回去以后,向陛下禀明,山水为上,江山为次,雪水晨露烹就的好茶,不是为我这上不了山,游不了水的王孙准备的。”
“待大婚之后,我自去就藩,还请他自去收拾了雪水、江山,自重。”
李朝庆眼神凛凛,转身忙一副惊惶样子,说道:
“殿下这话从何而来?”
然而朱由检并不打算再多解释什么,再度向王府管家淡淡吩咐道:
“送客吧。”
李朝庆不好再说,只好被管家送出了信王府的大门。
目送他上了马,带着一众小阉绝尘而去,管家这才返回殿内,向上说道:
“禀殿下,人都已经回宫去了。”
朱由检凝眸看着院中的十六株牡丹,恰似他这般年岁,色浓鲜艳,却被这皑皑白雪,掩盖住了光辉。
......
“信王真是这么与你说的?”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魏忠贤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朱家的皇子皇孙们,怎么都是如此的年少老成,昔日皇长孙继位的朱由校,能比肩建奴,十六岁亲征西南。
对付东林党人上,手段也尽显狠辣、凌厉,一场科举大案,几乎肃清了朝中全部的东林党臣。
现在的信王,也是十六岁,大婚之年,当今皇帝对他如此晦涩难明的意图,竟全然明白。
“千真万确!”李朝庆也有些惊魂未定,“信王爷的这话,要告诉陛下知道吗?”
魏忠贤立即看他一眼,道:
“告不告诉,陛下早晚也都是会知道。”
“这件事,我亲自说,你且回去司礼监当值吧,不许跟任何人提,不然连本督也保不住你。”
李朝庆连连擦汗,目送魏忠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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