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小楷是小楷的一种,是晋代卫夫人创造的一种字体,以柔美清丽著称,熔钟、卫之书法于一炉,变钟体的扁方为长方,娴雅婉丽,清婉灵动,深得古代女子的青睐。
徐婕妤笔力深厚、造诣不凡,很是有几分卫夫人的神髓,房俊便赞许道:“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颇有卫夫人之神韵。”
李二陛下尚未说话,徐婕妤已然停笔,螓首微抬,美眸流转,似嗔似怨的横了房俊一眼,不满道:“这句话乃是三国书法大家钟繇称颂卫夫人书法之评语,房驸马一字不差的挪过来,是想要看本宫的笑话么?”
李二陛下也有些不满,瞪了房俊一眼,道:“如此敷衍了事,纵然你的书法被称为大家,也不能这般瞧不起朕的婕妤吧?”
房俊有些尴尬……
果然“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女孩子平素绣花描红就好了,写什么字,作什么诗,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想了一想,说道:“倒不是微臣敷衍,只是徐婕妤这一笔字当真有卫夫人遗风,观之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微臣心生敬仰,叹为观止,只好以古人评价卫夫人之言,方能描述心中激荡之万一。”
他前世酷爱书法,对于历史上诸多名家笔迹都有所涉猎,虽然不曾深入钻研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但是史上名家对于卫夫人的赞誉却是还能记得。
你个小娘子读过钟繇的书,知道钟繇对卫夫人的评价,就不信你们还能知道尚未出世的韦续称赞卫夫人的话语……
对于这位徐婕妤,房俊是必须拉好关系的,这可是如今後宮之内屈指可数的可以影响到李二陛下决策的几个人之一。
徐婕妤到底是个年轻女子,纵然聪颖早慧,毕竟碍于见识未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听闻房俊的“夸赞”,顿时忍不住喜上眉梢,红润的嘴唇微微抿着,唇角挑起,神采飞扬。
敛裾施礼,轻声道:“多谢房驸马赞誉!”
言罢,收摄心神,重新又坐在桌前,继续书写。
李二陛下瞥了房俊一眼,口中鄙夷道:“有人曾在朕的面前说你房二乃是奸佞之臣,若是只看你这阿谀奉承的口才,似乎说的也没错。”
语气鄙夷,但是末了,却指了指一侧茶几上的茶壶,道:“自己倒茶自己喝。”
房俊忙道:“喏!”
皇帝让你喝茶那就是赏赐,惩罚不能拒绝,赏赐也不能拒绝,不管你实际上到底渴不渴……
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可不敢学着李二陛下的模样端着茶杯溜达,回到书案前,见到徐婕妤聚精会神的写字,便说道:“陛下明鉴,微臣忠君爱国,一片赤诚,您可不能听受那些小人的蛊惑。”
李二陛下淡然道:“谁忠谁奸,谁贤谁佞,朕自然心中明亮,难不成你以为朕是商纣夏桀一般的昏庸之君?”
房俊忙道:“微臣岂敢有此想法?陛下烛照万里,实乃天下臣民之福!只不过吾等臣下愚钝,只知道赏功罚过乃是古今皆然的道理,有时候无法揣测陛下之良苦用心,难免心生惶恐,自乱阵脚。”
你的确什么事儿都心里明镜也似,可偏偏你这唯我独尊的性格使得自己近乎于刚愎,明知道谁对谁错,却总觉得自己身为皇帝就应该口含天宪、一言而决,对于所有的阴谋诡计都鄙视之,认定一切尽在自己掌握,无论那些心怀叵测的臣子如何折腾也难逃你的手心。
你想着保全自己所有的儿子,明知道太子一旦被废就难逃一死了之的下场,却依旧铁了心的易储,即便为此甚至废了不少心血,做了诸多谋划,结果前脚咽气,后脚你的那些个儿子就被上位的李治几乎杀了个干干净净……
刚愎,或许是李二陛下唯一的缺点,但是足以致命。
李二陛下剑眉微蹙,深深的看了房俊一眼,有些意会到了房俊言语中隐含的意思。
却并未喝叱,更未反驳,只是将目光投注到书案之上的宣纸,看着一个个秀丽婉约的小字在毛笔之下跃然而出。
半晌,徐婕妤才提腕停笔,将毛笔放在一旁的笔架上,轻轻吐出口气,盈盈起身,略带得意道:“陛下,此乃臣妾八岁只是顽劣之作,当时父亲让吾试着拟《离骚》作诗,一时间不知深浅,挥笔而就这一首《拟小山篇》,也请房驸马品鉴一二,稚嫩之处,不可取笑!”
房俊凝目去看,之间雪白的宣纸上字迹秀丽,一首小诗布局严谨:“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
房俊赞道:“婕妤才思敏捷,实乃当世才女!只可惜身为女儿身,这满腹才华只能寄情于山水之间,未能献策于庙堂之上,实乃陛下之遗憾,大唐之损失!”
这还真不是恭维,一个八岁的女童能够作得出这般对仗严谨、意境悠远的诗作,历朝历代,也得称一声“神童”!
徐婕妤显然很是受用,虽然知道房俊夸大其词,但是这人毕竟被世人称为“才高九斗”的诗词圣手,能够这番褒奖,谁人能不开心?
美滋滋的敛裾施礼,道:“多谢房驸马夸赞,本宫实不敢当!”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有些吃味,蹬着房俊训斥道:“巧言令色,谗言媚上,奸佞之徒!”
房俊一脸窘相,却也不敢反驳。
您是皇帝你最大,您说啥是啥……
徐婕妤眼唇而笑,横了李二陛下一眼,实则对于皇帝的这等反应甚为欣喜,轻声道:“房驸马夤夜入宫,想必是与陛下有要事详谈,臣妾先行退去,张罗几个小菜,温一坛好酒,以作宵夜。”
李二陛下点点头,道:“那行,你暂且退去吧。”
房俊施礼道:“恭送婕妤。”
徐婕妤敛裾还礼,浅笑道:“本宫喜好诗词笔墨,素闻房驸马乃是这方面的大家,改日有暇,还望多多赐教。”
房俊连称“不敢”,徐婕妤也未再多说,带着一阵香风盈盈而去。
李二陛下将茶杯放到书案之上,转到书案之后坐在椅子上,目光依旧投注在桌上那副诗作之上,淡然道:“说吧,夤夜叩阙入宫,所为何事?”
房俊上前两步,一揖及地,问道:“微臣听闻陛下欲接触晋王殿下圈禁之令,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李二陛下蹙眉:“汝何处听闻?”
房俊略一沉吟,道:“宫里宫外,皆有传闻。”
李二陛下面色阴沉,哼了一声:“这偌大的皇宫,就好似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一般,怕是每日里朕用了何等膳食,宠幸了哪个妃子,亦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简直荒谬!”
房俊闭上嘴巴,不敢接话。
无论是任何一种统治方式,中枢的每一个消息都牵连着整个天下,对于权力中枢的觊觎是所有人都拥有的本能,利益牵绊之下,谁又能彻底的封锁中枢消息,不为外人所知?
反过来说,若是当真做到了“隔绝中外”,对于皇帝来说那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沉默片刻,李二陛下说道:“稚奴乃是朕之嫡子,早先年少受人蛊惑,做出一切轻率之举,圈禁了这么多时日,想必已经足以使其认错悔改,难不成你想要让朕圈禁他一辈子?”
房俊忙道:“陛下明鉴,微臣绝无此意!微臣只是觉得,眼下乃是非常时刻,东征在即,关陇又遭受打击,崩溃或只在旦夕之间,陛下若是取消了晋王殿下的圈禁之令,只怕有些心怀叵测之辈不会认为陛下此举只是出于舔犊情深。陛下,所谓狗急跳墙,万一有人误解了您释放晋王殿下之用意,从而做出一切悖逆之举……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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