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听了杨帆的话很是欢喜,不过等杨帆说完,她还是笑指杨帆道:“你呀,也只拣好听的话来哄朕。旁处也就罢了,延州那地方山贫水穷,年年旱灾,百姓若能有个温饱日子过朕就知足了,富庶繁华可跟那儿沾不上边儿。”
杨帆听了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急忙辩解道:“圣人面前,臣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岂敢有所欺瞒。延州之富庶,是臣的家人亲眼所见,那地方雨水充沛、阡陌纵横,臣那家人故乡就在延州,幼时离开故里,如今家乡尚有几位亲人,那里年年丰收,是其亲友亲口所说,看他们家境,过的当真不错,安能有假。”
武则天轻轻“喔”了一声,道:“那么……或许是朕记错了吧。”
她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有些言不由衷。延州的赈灾粮都是她批示放的,怎么会记错地方?
延州其实就是延安,不要以为那里一直就是穷荒僻壤,实际上隋朝及初唐时期,正处于中国历史上第三个温暖期,雨水充足,气候温暖,北方和西北地区的植被也远没有后世破坏的那么严重,所以那里非常适宜农耕。
大唐建国后大力兴修水利、民间明了各种新式农耕工具、农作物品种随着中西方交流不断增加,朝廷政策上也向农业大力倾斜,如此种种。使得北方和西北地区都成了重要的粮食产区。
直到中唐以后,天气渐趋寒冷,北方游牧地区的生存环境日趋恶劣,而中原帝国也经过了蓬勃展的上升期,国力开始趋弱,这种情况下,北方和西北游牧民族开始改变以往抢一把就跑的政策,持续稳定地向中原拓张生存空间。
结果许多隋唐时期已然变成重要粮食产区的地区,反而因为战争和游牧民族的占领而退化了。重新变成游牧区,而且这种情况从此持续下去,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现在则不然,很多后世人眼中荒凉贫瘠的地区如今都是“小关中”呢。
然而这种状况,武则天并不清楚。隋末大乱,突厥东侵。延州地区开始变得人口稀少,贫穷不堪。大唐建国后,又经过多年的卧薪尝胆,直到突厥内乱,东西突厥分裂,朝廷才抓住机会重挫突厥。重新把这一地区掌握在手中。
此后又经过多年的人口繁衍,开荒垦田。延州地区才渐渐恢复元气。而在此很久以前,武则天就进宫了,那时她才十四岁,在宫里生活多年,等她掌握政权时,延州地区才重新变成农业达地区。
可这些事如果地方官有意隐瞒,居于深宫的武则天又如何能知道?
本来是很轻松的听杨帆讲些家长里短。最后这句话却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插进了武则天的心。武则天无心散步了。她马上回转宫殿,召来婉儿,叫她整理卷宗,取阅所有延州奏章。
婉儿早就把有关延州的奏章挑拣了出来,却不能马上送给皇帝,婉儿回去又多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带了一摞奏章回转皇帝寝宫。
武则天逐份翻阅着奏章,脸色越来越阴沉。她宁愿相信奏章上说的都是真的,而杨帆那个家人只是胡言乱语,是故意给自己故乡贴金。可这件事若是真的……,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天子为四海共主,可是天子不可能走遍山山水水,看顾她的每一片领土,偌大的江山,都要委托她的臣子给她牧守看顾,这个年代交通不便、信息不畅,如果臣子们有心瞒她,那她岂不成了聋子、瞎子,任人摆布的一个傀儡?
这个后果,她不敢想。她疑心病本来就重,这件事的后果又如此严重,她哪能含糊过去?沉思良久,武则天缓缓说道:“去,召户部和御史台……”
武则天话未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向婉儿说道:“你给朕说说这个延州刺史的情况。”
对于满朝文武以及州府道的重要长官,他们的生平履历、政治关系,上官婉儿全都烂熟于心,俨然就是一个会移动的档案库。
因为能熟记这些官员之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她的脉才能号得准,处理奏章才能每每不等天子开口,便能提出最妥善的处理意见。上官婉儿这巾帼内相的位置这么多年无人能够撼动,岂是易与之辈。
武则天微微闭着眼睛,张昌宗在背后轻轻给她按摩着头部,听着上官婉儿的述说,上官婉儿刚刚说了一半,武则天便霍地张开眼睛,讶然道:“这个人……是承嗣举荐的?”
上官婉儿轻轻垂下美丽的眼帘,低声道:“是!”
武则天目光闪动道:“此人在延州已经九年,承嗣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动他一动?”
武则天知道武三思和武承嗣两个侄儿为了争权曾大肆安插亲信做官,不过两人都喜欢把亲信安插到朝廷里或者是军队里,放在一个偏远州府从此不闻不问,这种事未免透着奇怪。
上官婉儿欲言又止,武则天看在眼里,淡淡地道:“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上官婉儿轻轻地道:“是!这谢宇斌,原是振州宁远县尉,对魏王曾很是看顾……”
武则天恍然,她掌权之后,曾把几位堂兄流放边荒,其中堂兄武元爽一家被流放到了振州宁远(今海南三亚)。武承嗣是武元爽的儿子,当时也在宁远,想必当时在宁远任县尉的这个谢宇斌对武氏父子多有照顾,所以武承嗣投桃报李。
武则天慢慢靠回椅上,张昌宗一双雪白柔软的手又轻轻搭在她的头上,继续按摩着。武则天闭着眼睛,不动声色地道:“继续说!”
“是!”
上官婉儿继续介绍着谢刺史的情况,从他的履历看,果然与武承嗣崛起的时间相符。时间大约也是在十年前,当她准备踢开傀儡儿子,自己登基为帝,开始大肆重用武氏族人的时候。
那时,武承嗣刚刚手握大权,成为朝廷新贵。谢县尉随即就从遥远的振州宁远调到了京城,做了不足一年的洛阳尉便被调进大理寺,在大理寺仅一年功夫就升至少卿,随即武则天登基为帝,大封功臣,而这谢宇斌被武承嗣列为功臣。任命为延州刺史。
此人到了延州便从此不曾动过地方,其中缘由武则天也猜到了三五分。振州穷山恶水、地处偏荒,在文教达地区,饱读诗书的学子白了头都未必能考中一个秀才,可是在振州那种地方,字能写的不出差错、文能写得有点条理。就能成为秀才公了,这种地方的县尉素质又能高到哪儿去?
武承嗣提拔他做官很可能只是为了报恩,压根没指望能把他培养成得力的心腹。又或者先前让他进入洛阳府和大理寺时。就是一个考察栽培的过程,可是在此期间此人表现平庸,这才把他打开,还了这段恩情了事。
上官婉儿禀报完毕,大殿上顿时静下来,过了半晌,张易之轻轻咳嗽一声。武则天闭着眼睛没有张开,淡然问道:“五郎有话说?”
张易之慢声细语地道:“圣人。这桩案子如果属实,那就是延州上下合力蒙蔽圣听,猖狂若厮,实是骇人听闻。而这延州刺史是魏王故人,两人之间已经没有联络了么?只怕未必。
再者,人是魏王举荐的,这人若出了问题,魏王脸上也不免难看。万一魏王一时犯了糊涂,向他通风报信……,臣以为,这件案子必须得查,可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如果由刑部或御史台遣人去,只怕人还没出京,风声就泄露了。”
武则天嗯了一声,道:“五郎可有合适人选?”
张昌宗抢着道:“圣人,昌宗愿为圣人分忧!”
“你?”
武则天睁开眼睛,诧异地看了一眼张昌宗。在她眼里,张昌宗既是她的小情人,又隐约有些长辈宠溺晚辈的感情,唯独不曾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臣,虽然他现在官拜奉宸丞。
张昌宗见武则天有些好笑,不禁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道:“圣人,昌宗一定能把这件差使办好!”
武则天拍拍他的掌背,笑道:“朕自然相信你的本事,不过……你还是留在宫里陪朕吧,风餐露宿的,不是甚么好差使,朕怎么舍得你去辛苦。”
张昌宗负气地道:“圣人这明明是不相信昌宗的本事!”
武则天的脸色微微一沉,张易之赶紧道:“六郎年轻不懂事,圣人莫怪。说起来,昌宗还从不曾离开过洛阳百里,难怪他巴望着出去走走。依臣之见,不如选个老诚持重之人负责此案。至于六郎,叫他跟着走一趟全当散心吧,若真学到些本领,以后也好为圣人分忧不是?”
武则天脸色稍霁,微微颔道:“五郎言之有理。你有合适人选?”
张易之微笑道:“想必圣人已经想到了,既然考较微臣,那臣就说说,这件案子是因杨帆的一句闲言引,杨帆是圣人您信任的臣子,且与魏王又有不睦,所以绝无畏惧强权庇护贪官的道理。圣人曾赞他有勇有谋,若叫此人去,可不是一个最佳人选么?”
武则天欣然点头,对犹自气鼓鼓的张昌宗道:“好啦,六郎就不要生气了,朕委你个钦差正使,杨帆为副,同往延州办案。一路上你要多听少说,悉心学习,游山玩水可以,缉察案件时,不可对杨帆指手划脚!”
张昌宗听说允他为钦差,先是惊喜若狂,听到后来又不禁气结:“说来说去,还不是拿他当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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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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