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后,是同样武装到牙齿上的上千骑兵,列队飞奔,在山道上卷起滚滚烟尘,宛若洪流。
脚下的地形并不适合骑战,土地过于松软,杂草和灌木过于茂盛,还有许许多多的石子和小土坑,这些都将对高速推进的骑兵造成巨大的威胁。连日的大战让高延宗的这支精锐减员很大。
宇文护和宇文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增兵夹击高延宗,即使洛阳方面独孤永业源源不断的输送兵员,但高延宗军的压力依旧很大,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试图朝南推进,和宇文纯来一场决战。
这个时候是不能爱惜自己的士卒的,到目前为止,对付周军最有效的攻击手段就是骑兵冲阵,两到三次的来回冲杀就能让对面的周军溃败,极大的打击周军的士气。
这避免了让周军看清自己的虚实,每次作战以骑兵为主,步卒作用不大,只是局部配合,做做扫尾捡漏的工作。这种只露出牙齿的作战方式很容易引起周军的误解,将高延宗实际的实力放大数倍。
再者,如果换成步卒作战,那么,那么双方得要打个两时辰才能揭晓胜负,和周军府兵精锐缠斗,会让齐军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从这方面来说,骑战是高延宗最好的选择。
“两日前,兰陵王殿下已经打穿了新绛和邵州,直奔定陇,将军,我们要不要耐心先固守地盘,等到兰陵王到了再合军,扑杀宇文纯……”
有将领提出了这么一种意见,现在,在这片战场上,周军给齐军造成的压力太过巨大,不管是宇文护还是宇文纯抑或是侯龙恩,都在调兵前往宜阳、定陇……
高延宗摇头,“不行,现在如果我们不出手就来不及了。”他指点着画在泥地里的简易地图,面色凝重道:“这个时候宇文护来这一手,明显是察觉到战局对于周军不利,想要图谋后路了……”
“丢了汾北汾南,却拿下了宜阳十余座城,对于宇文护来说,就等于和我们打了个平手……,现在他战局不利,肯定想从宜阳找回面子。再者,他也绝不会容许我在他的后路闹腾,无论怎么样都是必须要灭掉我的……”高延宗苦笑,大都督希望他可以试一试抄宇文护的后路,但现在看来,这个可能几乎等于零。
“抄底是肯定行不通了……,那我们就去救宜阳,总好过把自己也给折在这儿……,进攻,打败宇文纯,救下了宜阳,我们就可以全身而退。”诸将都听明白了,高延宗的策略就是打,以攻为守,以进为退。
“将军,对面可是田弘呀……”高延宗击败宇文盛后,田弘再次被宇文纯起用,防范高延宗。
“怕个囊球!”高延宗瞪眼道:“被老子杀败的周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宇文盛还是柱国将军呢,结果又如何?若不是他跑得快,现在已经成了刀下鬼……”
高延宗想起这些日子攻坚作战的巨大损失就一阵肉痛,恨得咬牙切齿。
“撕开田弘的阵线,老子要活劈了他……!”
田弘毕竟是老将,经验丰富,和高延宗交手也有一段日子了,他渐渐回过味来了,原来对面那小子是在虚张声势。这个时候高延宗想要推进也就更加艰难。
最艰难的攻坚战由高延宗带着重轻甲亲自上阵,这些日子,他们像一把剔骨尖刀从周军身上割下一块块血肉,同时自己身上也布满了豁口。健锐营、雄武营减员一半。
“放箭,放箭!”面对疾驰而来的战马、疾刺而来的长刀长矛,周军校尉大声呼喝。站在步卒后面的弓弩手端起弓箭,将羽箭整齐的射出去。
天空湛蓝如洗,这是个很适合作战的天气,羽箭如雨一般落下,周军弓弩手依旧端着弓,等待着齐军骑兵队列出现骚乱,但他们失望了,那支骑兵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数以千计的羽箭射下去,也不过是让冲在最前面的骑卒稍稍滞涩了一下,然后骑兵依旧在冲阵,队列更加整齐,气势更加恢弘。
第二波箭雨也很快落下,将几十个骑卒射翻落马,十几匹战马身上插着羽箭,在奔跑的途中轰然倒塌。马背上的齐军忽然消失了,及其灵活的藏身在马腹底下,这个姿势周军根本射不中他们。
晋阳军精锐可不是吹出来的,和百保鲜卑也相距不远了。站在不远处观战的田弘心中一跳,很不好的感觉涌了上来,他一招手,副将马上会意,下去传令,“长矛手,上前!上前,长矛斜刺,下蹲!”
骑兵马蹄声隆隆作响,齐军冲杀的速度非常快,校尉依旧在组织周军弓弩手准备,转眼齐军就到了五十步外,马蹄声和战甲碰撞的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他们连弓箭都拿不稳。
在弓弩手队列前,长矛手已经排列成墙,长矛斜指,厚重如山,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军心,只要齐军撞进去,一定会造成及其惨重的损失。
弓弩手们稍稍镇定了一些,正准备发射第三批羽箭,那些骑兵忽然从马腹下冒了出来,“掷!”他们抓起马脖子出挂着的短矛,用力挥臂掷出。
那一瞬间,前列的周军忽然感觉到天空暗了一下,数百支短矛忽然从马队中飞起,冲上天空,扑杀而下,尖锐的短矛一下子便刺穿了只披着薄甲的士卒,周军阵列,包括弓弩手在内的倒下了一大片。
周军阵中出现了一瞬间的骚乱,齐军抓住机会,后面的士卒再次将短矛掷出,此时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已经杀进了周军阵列!然后周军就如同割庄稼一般倒下了一片,战马的嘶鸣声和人的哭泣声响成了一片,一面面周军旗帜接连倒下。
高延宗挥舞着长刀在人群中肆意砍杀,膂力惊人,手下无一合之将,那人带着披着厚重铁甲的骑士在周军阵中驰骋厮杀,兜了半个圈子,周军的防御便土崩瓦解了。
田弘的心凉了半截,他知道齐军通往宜阳的路途已经打通了,大势已去……
高延宗在周军阵中驰骋之余,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老人的身影,他一刀将挡在面前的周卒劈成两半,凶狠又不屑的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田弘花白锋利的眉毛皱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两军阵中的那道身影一眼,最终还是下令道:“撤军吧……”语气中带着无奈,周军最终……还是败了呀……
夕阳如血,高延宗和一众军卒累瘫在地上,懒洋洋的,其余士卒正在做日常的扫尾工作。一队骑兵从远处的山谷中奔来,一些士卒警惕的站起来。
“不要慌,是我们的人……”高延宗看清了高举着的那面将旗。
高延宗与田弘大战刚刚结束,高长恭也打败了宇文盛、袁杰,小股前军正式和高延宗会师。高长恭摘下面甲,快步走上土坡,高延宗衣甲上全都是血,无力的靠坐在那里……
看见高长恭来了,牵起嘴角,笑道:“四哥你太慢了,我已经把去宜阳的路打通了,你才过来捡便宜……”
高长恭的眉毛一挑,也笑:“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可是来帮你打的宇文纯的,你别不识好歹啊。”
高长恭毕竟是哥哥,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种半带玩笑半带威胁的语气跟他说话。
“大都督的意思是尽快解救宜阳,你还能骑马吗?”
“现在?我都累死了,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你把我当牲口使呀?”
高长恭笑而不语,高延宗瞪了他一眼,一瘸一拐的从地上爬起来,“哎呦,骑马骑太久,下面那大鸟都快磨平了……,笑什么,你是不是我哥?扶我一把呀……”
这历时一年的大战,在这场战役之后,将要画下句号。
……
“我们败了……”相对于高延宗兄弟拌嘴的轻松,宇文纯那边的气氛就显得很是凝重,一大批将领静悄悄的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田弘没能守住阵线,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
高延宗将长驱直入,周军拿下宜阳的计划成为了泡影。
“能不能杀回去?”宇文纯恍惚了片刻,这般问道。
田弘摇头,“不可能了……,高长恭来了,齐军合军一处,大势已经不可逆转,这场大战,我们败了……”
“……”宇文纯呆坐着,目光幽幽的看向宜阳方向。这座城他整整打了大半年,大半年都没能拿下,从前一切幻想的功勋荣耀,全都破碎成了水中月。
“那好,我们撤军吧……”仿佛风吹过窗棂。宇文纯苦涩的闭上了眼。
……
“什么?宇文纯也败了?!”远在龙门的宇文护大冒肝火,厉声咆哮。诸将坐下下首,额头和后背都是冷汗涔涔,之后宇文护就感觉一阵眩晕,缓缓靠倒在榻上……
战损了数万大军,宜阳未下,汾州又失,玉璧被围,段韶、斛律光攻势凶猛,他该如何是好?回到朝内,独孤逆党等必然趁机发难,宇文邕也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必然群情汹汹,他该怎么向天下人解释?他该……如何是好?……
刘勇鼓足了勇气,出列道:“大冢宰,事已至此,我们议和吧……”
宇文护严厉的看向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刘勇硬着头皮接着道:“大冢宰,若是我们不妥协的话,恐怕这场战事将旷日持久,我们现如今,真的拖不起了!汾州已经在敌军之手,我们只能认栽,只要大冢宰向齐军议和,便可赢得喘息之机,撤离龙门,回朝整顿,日后必能卷土重来,望大冢宰三思!”
在座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宇文护沉思良久,最后只能点头,“好,按你说的办,派遣使者,向高齐……”
“议和……”他终究是把这两个屈辱的字眼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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