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晃晃悠悠的到了自己的后宫,跑到婉儿那里一看,菜已经上齐了,老婆和妹子正在等他回来吃饭。
高纬这几天忙的跟陀螺一样乱转,口干舌燥,一连喝了三碗汤这才作罢,吃干净漱口,却瞥见小妹子正双手平放在桌面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好似在暗示些什么。
高纬苦思良久,这才发现原来有好几天没有跟她讲过故事了,认命地叹口气。
高媛媛小朋友不爱读书不爱女红,唯一的优点就是特别执着,假如她特别想要干些什么,高纬又拦着不让,她就会一天到晚跟在高纬后面不停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最后往往可以心愿得偿,这是她的大杀器,除了面对的是她嫂子,否则通常都是无往而不利。
“话说曾经有一个特别爱画画的年轻人名叫马良,有一天他得到了一支神笔,想画什么都会变成真的……”
“这个早就讲过了……”
讲过了吗?高纬顿了一下,眼底闪过迷茫的神色,接着问道:“讲沉香救母的怎么样?”
“也讲过了。”高媛媛小朋友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夸父逐日呢?”
“讲过了……”
再也没有故事可听的小姑娘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我都听过了,哥你是不是讲不出有意思的故事来了?”
高纬大怒,拍着桌子说:“谁说朕讲不出来了?朕分分钟就能编一个出来,你听好了。”
“马良得了神笔之后,画了十个太阳,后羿射下来九个,还有一个跑了,于是后羿就去请夸父帮忙,可惜夸父最后累死在路上,死前尸体变成了大山,堵在了愚公的家门口,精卫为了报复海龙王,于是准备把海填平,却引发了洪水,山那一边的愚公不知道,愣是把山给凿开了,引发了大洪水,舜没有办法,派禹去治水,他怀有身孕的妻子日日夜夜站在山上等,等啊等,很久之后变成了一块石头,直到有一天一只叫做孙悟空的猴子从石头里崩了出来,他犯了天规,于是如来降下五指山镇压他,刚好又堵在了愚公家门口,愚公不信邪,继续挖,却挖出了一条蛇精和一个蝎子精……”
小朋友在那里听得一脸懵,这些人物和故事她都从皇帝哥哥那里听到过,可他之前不是这么讲的呀!
这些神话人物统统都被他杂糅到了一起,就是一个新的故事……
不过听起来好像还真是挺有意思的样子……
说到关键时候,高纬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
她迫不及待的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他挖出了一枚种子,种出了七彩葫芦娃,葫芦娃打败了蛇精和蝎子精,变成了一座七彩葫芦山将这两个妖怪镇压在了地底下……”
“又堵在了愚公家门口?”她觉得这个叫做愚公的老爷爷好惨呀。
“对呀,又堵在了愚公家门口,长此以往,搬开门前这座山成为了愚公最大的愿望,但愚公至死都没能达成心愿,于是将这个心愿托付给子孙,他儿子交友广泛,认识一个名叫沉香的小伙子,沉香被他的孝心感动,动用自己尘封已久的开天斧一斧头将大山给劈开了,愚公的儿子非常感激,宣誓一辈子追随沉香,后来沉香得罪了天帝,法力全失,沉香害怕天帝追杀,两个人就跑去了另一个西方世界避难,在周游某座森林的时候,他惊奇的发现了一座小房子,里面有七个小矮人……”
天光还是亮的,桌上,渐渐褪去稚气的少年正跟自家小妹子讲故事,当哥哥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那小妹子则双手撑着有些婴儿肥的两腮,张大嘴巴,惊叹连连的听她哥哥胡扯。婉儿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这两张有些相似的面孔让她心里泛起一阵阵暖意,走过来给丈夫沏了一杯茶。
“好了,别讲了,宝庆赶紧回去睡觉。”
“睡不着,我要听故事……”
“听话,别让我生气。”
婉儿杏眼含煞地蹬了她一眼,让刚刚想扯着高纬袖子撒娇的小姑子撒开了手。
“陛下天天要批折子,你也是看见了的,今天偶尔有时间,你就让他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委屈的撅着嘴,半晌,道:“好吧,下次我再来听故事……”
小妹子走了之后,这里清净许多了,高纬苦笑道:
“你干嘛呀这是,她在宫里面没有玩伴,难免寂寞……小孩子嘛……”
“切……”婉儿白了他一眼,“刚才臣妾让她回去睡觉,陛下怎么不出来拦着臣妾,走了你倒是教训起臣妾来了……明明就累的不行了,巴不得别让人来烦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你以为臣妾想要做这个坏人吗?还不是看你太累了。”
“行行行,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朕错了行不行?”
想起她可以不带停顿的连续教训一个多时辰的恐怖威力,高纬也得缴械投降,否则一晚上耳根子别清净了。
男人想要家庭和睦,必须要学会的一条就是要跟妻子谈感情,千万别跟她讲道理。
想要矛盾升级的话就尽管试试看……
婉儿嗔怪地看了他两眼,看他精神不振的样子,有点心疼起来。
“累了就去睡一觉吧,这几天你都睡在宣政殿,想必也没有睡好吧……”
“其实还行……这几天事情那么多,不抓紧处理掉怎么来得及?”
“你何必那么累,朝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处理不完的,偶尔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高纬叹了一口气,“朕也想啊,可是朕没有时间了呀……,先帝留给朕的就是一个烂摊子,朕现在是在争命,多做一点,朕打败对面的把握就多一点……朕不能让大齐亡在朕的手里,绝不能!”
他将妻子搂进怀中,额头相抵,轻声道:
“朕要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给我们的孩子留下一个可以夸耀万世的太平盛世。你信不信我?”
她的眼眶一红,抱紧了他。
“我信你……”
夫妻之间互相打气不需要有那么多甜言蜜语,一句“我信你”就已经足够。
………………
朝阳如火,斜斜地照进太极殿,满朝文武肃立在殿内,等待着皇帝上朝。
凝重的气氛从高层官员那里开始扩散,今日他们一言不发,只是微闭着熬得通红的双目,木然的表情里透着森森寒意,底下的官员们也开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他们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但他们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定是大事,可以引起整个国朝震荡的大事。
着帝王冠冕的皇帝从正门处露出了身影,朝日的日晖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群臣都对着那个影子折腰拜倒,“……吾皇万寿无疆!!”
“众卿都平身吧……”皇帝高渺的目光扫视着底下的臣子,平静的抬手。
“……谢陛下!!”
甫一上朝,户部尚书郑宇便开始出班上奏,朗声道:“启禀陛下,如今国朝虽安,可国政之上,依旧有着许多的弊端……臣虽不才,在国政之上,亦有自己的一些浅见,还请陛下纳老臣之谏!”
高纬道:“这是上朝,郑卿有话但说就是……”
“天下苦旧政久矣,臣请陛下,清查天下人丁户籍,不得使一人脱离于国家掌控!”
“——臣以为不妥,大灾刚刚才平定,正是休养生息之时,郑尚书此言,固然是谋国之言,可时机不对……”祖珽迅速出列,进行批驳,“百姓刚刚过上平静的日子,农事生产还没有恢复,怎么能够如此大动干戈呢?这样一来,此举就不再是为国为民,反而会变成害国害民……请陛下明鉴!”
“依祖大夫所言,朝廷面对这般弊政,难道就不去管他,坐视这个问题持续下去吗?祖大夫是国朝栋梁,资历比老夫要老,那么,祖大夫就应该知道,赋税乃国之根本,我大齐的户籍混乱,征税效率低下,这些都会大大的拖我朝的后腿,难道祖大夫对于这也有异议吗?”
“老夫并不是说郑尚书你这个举措有什么不好,如今虽然是百废待兴之时,可一些新的举措,想要在全国范围内扩散开来,这根本就不现实……”
“——难办难道就不办了吗?”郑宇朝着皇帝躬身一拜,“陛下容禀,我朝受禅得天下,文宣帝得国之时,为了平稳,并没有对于国家制度方面做出较大的改变,故而我朝制度,基本沿袭前魏,时至今日,很多已经行不通了!”
“前魏一统北方之后,开始为适应十六国战乱以来形成的以大族聚居生产自卫的政治经济双重性质的邬堡组织,建立了宗主督护之制!
“在宗主带领之下,或以‘五十、三十家方为一户’这种大族隐蔽大批民户,对朝廷增长军力财力极为不利!
“前魏太和十年,给事中李冲曾上言:‘宜准古,以五家立一邻长,五邻为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长取乡人强谨者’前魏三长制,邻管辖五户,里管辖二十五户,党管辖一百二十五户……”
祖珽打断他:“你这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大齐沿袭前魏之制,这满朝上下焉能不知?先帝河清三年时,曾下令,‘人居十家为邻,五十家为闾里,百家为族党,一长之内有党族一人,闾正两人,邻长三人,合有十四人……比之前魏,我朝领、里都增加了一倍,我朝户籍还算是严密的,老夫以为,并不需要加大改动!”
“非也,老夫之所以加以改动,其根源就再于我朝户籍混乱,何来严密之说?我朝征收上来的赋税钱粮,总数尚且不到户籍记载的六成!其根源,不就在于我朝民间的基层结构太过混乱吗?按照制度,国朝实行均田制之时,户籍上必须登记土地数额,在当时来看,的确是严密……可我朝毕竟是接过了前魏的摊子,在我朝建立之后,并没有大规模的进行过人口户籍调查,时至今日,早已混乱不堪,因此老夫所说的,很有必要!”
郑宇的表达出来的意思相当明显,其核心只有一个“民之大记,国之治端”,户籍造册是天大的事情,影响到方方面面。而能为朝廷做这些事情的,就是乡野基层的这些小吏,他们同当地群众生活在一起,最了解当地的人口和有关状况,由他们同上级官员按籍注严格规定,对于所辖每户造籍后,层层上报到朝廷中枢。郑宇认为,国家基层的制度业已衰朽,国朝需要一种新的基层制度来维护统治。
“郑卿之意朕已知晓,然而正如祖卿所言,如今农事方兴,不宜大动干戈。可我朝户籍混乱是不争之事实,不能放任不管,因此,朕欲颁布新令,自今日起,制五百户为乡,正一人,百里为里,长一人,把基层政权,改为乡、里两级,便于乡民的管辖,不至于太过繁杂累赘……自今日起,赵州、冀州、胶州、兖州、幽州、营州、平州、瀛洲、沧州、泗州、并州等地,先行普查户籍,重新登记造册!等时机成熟,再推而广之,直到覆盖全国!”
三长制度效秦汉之法,严密,却太过累赘,增一户少一户,基层的工作量都会增加,层层上报上去,增加了不少的麻烦,不如便捷一点,五百户为乡、百里为里,既方便中央掌控,处理起来也很方面。
赵州、冀州这些地方都是朝廷完全掌控了的地方,而且并没有发生较大的天灾,也基本不存在什么施政困难,隐患之类的东西,施行起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阻碍。
听到皇帝这一连串的命令,底下的官员们哪有不清楚的?这怕是陛下早就和朝廷大佬们商量好了,所以才会准备如此充分齐全,一口气将完整的政令颁布了出来,瞒得可真严实……现在看来,祖珽和郑宇之前的那一场争辩,也不过是有意为之罢了……
高纬再过问了几句其他政务,就宣布下朝了。
看着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称皇帝圣明,祖珽等一众大臣隐晦的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一个开始,戏肉还在后面等着呢。
没有前戏的高潮,那能叫高潮吗?
皇帝现在做的事情,不过就是为了接下来要做的那些事情做铺垫而已。
皇帝的重点集中在了晋阳、邺城附近州郡,这些地方佛教势力盘根错节,皇帝必然对他们举起屠刀。
“和尚们要先倒霉了啊……”祖珽幸灾乐祸的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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