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政绩卓然不假,深受士民百姓爱戴也不假,可在臣子们看来,皇帝有再大的伟业丰功,到最后却不知道该把这幸幸苦苦打下来的大好江山传给谁,这难道不危险吗?
一个继承人,哪怕这个继承人只是一个名分,对于一个帝国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在许多人眼中,皇嗣甚至可以跟天下安危挂上钩,皇嗣就是帝国的未来,称之为“国本”。
皇帝有皇嗣,皇位自有继承之人,则天下人心安定。皇帝若无皇嗣,则会惹得宗庙、朝堂动荡不安,天下再无宁日!其中牵涉的可不止是血脉和法统,关乎到一国之运。
就凭这,皇帝再如何大动干戈也无人会说什么。皇帝登基数载,无一个皇子降世,知道的说皇帝勤于政务,不常宿后宫,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身怀隐疾呢。
何况,皇后怀的是头一胎,若是男胎,便是最尊贵的嫡长子,天然的储君!这个年代并不像明清,皇家比名门显贵更讲究嫡庶尊卑,有了嫡子,差不多就没庶子什么事了。
殿内的哀鸣声传到殿外,数不清的医官、产婆、女官、内侍统统挤在阶下。高纬就搬了一张龙椅,坐在门口,脸上看着还算淡定,可手背之上爆起的青筋出卖了他。
他老婆生孩子,他又怎么能够不紧张?婉儿才不过十六七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现在却要为他生孩子了,高纬心中有愧,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惶恐。
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要忍受男人难以理解的痛苦和磨难。别说医疗水平糟糕的古代,就算是现代,因为难产而发生的事故还少了?
听着妻子越来越凄厉的哀嚎,高纬几乎忍不住冲进去。“——皇帝,站住!”胡太后急匆匆赶来,说:“女人生产,你一个大男人进去干嘛?小心冲撞了。”
她偏头看向殿内,嗔道:“她是头一胎,疼痛是难免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那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气度?给我坐下!”
胡太后固然不喜这个儿媳,可她肚里怀得毕竟是她的孙子,她怎会不关心?高纬一着急,什么规矩就都忘记了,甫一被太后提醒,虽然忧心如焚,可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产婆满头大汗地从殿内出来,刚一见到皇帝便连忙跪在地上,哆嗦着一言不发。高纬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问道:“皇后无恙否?”
“娘……娘娘腹中的孩子壮了一些,娘娘这是头胎,只怕……”
“——只怕什么!?”高纬面色陡然凌厉起来,疾声大喝。那产婆顿时磕头如捣蒜,道:“奴婢等罪该万死,还望陛下恕罪!……”
高纬听到这七分惧怕三分推诿的话语,怒极反笑,许久没有显露的暴君本性暴露无疑,盯着她,道:“你进去告诉她们,若是皇后母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就要这里的所有人……一同陪葬。”
殿外包括门边的一大群人呼啦啦跪下,瑟瑟发抖。皇帝那瞬间陡然散发的滔天凶戾令太后都有些脸色煞白,更遑论是这一小小女官了。
“——慢!”她刚要退下,又被皇帝喊住了。
“若实在是母子不能两全……”他指着她,手僵在半空中,眼底浮现一抹痛色,一闪而逝,冷声道:“你们记住,无论如何,要保全皇后。”
“奴婢遵旨!”
“皇帝……”胡太后对于高纬做出的这个处断很不满,她想要的是保下皇子。高纬抬手阻止了太后接下来的话,重新坐回椅上,面无表情。
胡太后这才惊觉她的这个儿子是一国之君,是天下的王!一声令下,就不知会叫多少人人头落地,包括她在内!
什么是天子?苍天之下,一人而已!不管是谁,在天子面前都低贱如尘泥,生杀予夺,都在他一念之间!
胡太后几乎有些站立不稳,高纬似乎才注意到她,站起身来,扶着她坐下,缓和了语气,说道:
“母后坐下吧,朕站着就好,”高纬叹道:“朕现在心乱得很,刚才冒犯了母后,还请母后莫要放在心上。”
胡太后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皇帝你倒是一个长情的种子,可你要知道,身为帝王,对嫔妃,只可有宠,万万不能有爱……打小你就是这样,但凡喜欢什么东西,恨不能天天拴在身边,就放在眼前才好;但凡讨厌什么东西,就恨不能一脚踢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
“……”高纬默不作声,大殿里面人影攒动,里面的响动声越来越大。胡太后牵过儿子的手,才发现皇帝的手心已满是汗珠。
“没事的,没事的,放宽心……”胡太后轻轻拍着他的臂膀。皇帝现在就跟他小时候一个样。
“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殿内响起,高纬喜上眉梢,方才那个产婆急急忙忙冲出,一脸喜色,道:“恭贺陛下,恭贺太后,娘娘产了一位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朕去看看!”
皇帝抬脚便要进去,被太后一把拉住,“现在还不能进去,我们就在殿外等着!”
高纬心里跟猫爪子挠一样,可又怕进去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之前威风八面的仪态早已不翼而飞,支楞着脖子焦急地从殿门外瞅来瞅去,他现在就是一个乐傻的父亲和丈夫。太后也高兴,最高兴的是满殿上上下下,脖子上的脑袋总算是保住了!
胡太后听婴儿哭声嘹亮,喜道:“这一定是个健康的小子,你听听这哭声,多有精神!呵呵呵呵……”
高纬的却拧起了眉,发愁道:“怎么哭了那么久呀,那么小个孩子,老哭,会不会把身子哭坏了?”
过了一阵儿,哭声渐渐停了,太后更高兴了:“估计是在给孩子喂食了,能吃能睡,才好养活!”
高纬却更加紧张,“刚才还哭得那么起劲,怎么又不哭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呀?”
胡太后没好气地剜他一眼,直到医官通传可以进去,这才乐呵呵地进去,医官们从正门鱼贯而出,宫女们撤去了挡住视线的屏风,高纬拦下了一个医官,正是从段韶举荐上来的孙思邈,再一次确认道:“皇后与皇子果真无恙?”
孙思邈现在还没有后来的水平,不过也很高了,比齐国医道圣手徐之才只差那么一丢丢。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道:“陛下放心,娘娘与小殿下很好,注意保养就好。臣开了药方,按时服用,娘娘恢复可以快一些。”
“好,朕就知道你可以的。”高纬浑然将之前威胁说要砍他脑袋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拍着他的肩膀道:“爱卿立下了大功,朕定有重赏!”
劝勉了一句,便快步走向卧榻之前,婉儿满面通红,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洋溢着欢喜,散发出前所未见的母性光辉,在她的怀抱之中,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她虚弱地张开口,想要说话,被高纬制止了。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抱起,仿佛那是一个一碰就会碎的气泡,那种紧张只有初为人父母的才能体会到。
小小的襁褓,抱在怀里特别轻,似乎一点重量也没有。小家伙露出小脸,刚刚出生,却睁大了一双眼睛正左顾右盼,浑然没把面前傻笑的老爹放在眼里。
“陛下,小殿下足有七斤重呢,又白又俊!”女官笑吟吟地说道。高纬低头仔细看,这小子刚出生,脸蛋儿红彤彤的,那里看出来的又白又俊?
不过壮是挺壮的,看着圆头圆脑,胖鼓鼓的小脸颊,轮廓清晰的鼻梁,偶尔张开没牙的小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藏在襁褓中的小腿不时踢动着。
“他生的真好,胳膊腿儿壮实有力,人也机灵,还沉得住气,将来定有一番做为。”父亲看孩子,越看越喜欢,很少有当爹的可以对新生儿绷着脸的。高纬情不自禁地将这个胖嘟嘟的小肉团子脑补成骨骼精奇、文武双全的天纵英才!
看妻子一脸无语,高纬赶紧道:“你不信?朕看人就没看走眼过,这小子生下来时那个哭声,多有劲儿,我儿此生必定不凡!”他喜滋滋地补充道:“跟他老子一样。”
“……”胡太后站在几步之外,一脸无语,哭声响亮跟这个人日后成就有什么关系?不过看着皇帝那高兴的样子,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皇帝想给皇长子起个什么名字?”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高纬抱着怀中的胖小子沉吟一会,说道:“……至贵至坚为玉,朕早就想好了,如果是个儿子,便起个单名,珩。至于小名……”他伸出手指逗弄着怀中的婴儿,“白白胖胖跟个小猪一样,就叫彘儿吧。”
于是皇长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下了。
北齐武平三年八月十七,皇后于晋阳诞下皇长子珩,封晋阳郡公。是月,皇帝下诏,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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