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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望长安(三)

  ……满地残尸,大火绵延,烧了两日两夜,那富丽堂皇的阁馆连同周围半个坊市,便化为了焦墟。

  军靴踏过倾颓的木梁,一具具死尸从里面被抬出来,一切都井然有序。

  附近灯火晃动,有大纰巡街的兵士自各坊间穿行而过。

  书房内,大冢宰宇文护推门而出,尹公正战战兢兢地等在门口。

  “大冢宰您仔细点,小心脏了鞋,”尹公正一脸谄笑,从扈从手里接过了宇文护的臂膀,“捉拿贼子虽然要紧,可也不必劳您大驾亲往,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去做就好了。”

  宇文护冷哼一声,“交给你?这件事你究竟办的怎么样,自己心里没有一点数吗?”他一挥袖,甩下尹公正殷勤搀扶的手,道:“给了你几百甲士,转眼被人杀的落花流水,最关键……你……还畏战而逃,简直丢尽了老夫的颜面,你办的好差事!”

  尹公正立刻诚惶诚恐道:“大冢宰,卑职……卑职手无缚鸡之力,那女匪又太过凶悍,且以代国公为要挟,卑职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度斤突这混小子,色迷心窍!不过一个女人而已,竟也哄得他昏了脑袋!”宇文护斥骂道,“如此不成大器,他还有何用?不如死在那女人裙下算了!”

  “……”尹公正不敢搭腔,转眼宇文护话锋一转:“度斤突他无事吧?”

  “无事无事,卑职怎敢叫代国公有半点差池?若不是那高芸挟持国公,卑职早便令人不顾一切,将她碎尸万段了,岂会叫她逃脱?!”

  尹公正浑然忘了之前他下令军士一拥而上之时,早已将宇文达的性命给忘干净了。不过那高芸藏着的后手实在太刁钻,先是备好了火油,再是藏了近百死士,尹公正若不是当时怕死,溜之大吉,恐怕那堆尸体之中也有他那一份!

  生死之时,谁还顾得上那甚鸟国公?无权无势,就算是皇帝又能如何?

  还好宇文达命大,许是高芸匆忙逃命之时顾不上他,随手将他打晕丢在大街上,这才捡回一条性命。尹公正心里也庆幸不已,也亏得他捡回一条命,不然大冢宰便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宇文达,宇文泰亲子,他若惨死于乱兵之中,宇文护自是无关痛痒,可他尹公正就完了!

  “老夫不想听解释!”宇文护叱道:“你布下天罗地网,封锁城门,大肆搜捕两日,整整两日!搞得人心惶惶,倒现在却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不是你无能又是什么!?”

  “大冢宰息怒,大冢宰且容我再搜一日,就一日,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些胆大包天的奸细给翻出来!”尹公正连忙表态。

  宇文护抬抬手,刚想再说些什么,便有人来通禀:“禀大冢宰,宫里来人了。”宇文护与尹公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神情之中看到了一丝不解,这个时候宫里来人,所为何事?

  宇文护回到正堂,端坐好,吩咐道:“让他过来说话!”宇文护持一国权柄多年,跋扈专权不是一年两年了,就连弑君废立之事也做下了几件,宫里来人身上那点皇权威仪,在他面前简直就幼稚的可笑。那来传话的内侍也深知这个道理,姿态放得极低,半只脚刚刚进了门,便向宇文护作揖道:

  “奴婢见过大冢宰……”

  宇文护淡然地抬手道:“天子深夜传唤你来见老夫,所为何事?”

  宇文护想当然觉得宇文邕是听说如今长安城内满城风云,特地命人来敲打他。

  政敌犯错,威望大损,正是落井下石的最好时机。

  尽管宇文邕在立场上站在宇文护这一边,表现的也很恭顺,按道理来说,宇文邕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傀儡,可做为政治动物,宇文护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和警惕。

  堂外,内侍弓着腰,苦着脸道:“……太后酗酒,今日又发酒疯,提着剑在宫内到处砍杀,连身边亲信的规劝都不听,陛下上前劝阻,被太后用剑鞘砸在脑袋上……”

  “唉,”他叹了一口气道,“太后年事已高,又那么爱喝酒,脾气喜怒无常,酒后动辄责罚宫人,就是亲信也难避免,陛下劝过许多次,可奈何太后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陛下说大冢宰是兄长,德隆望尊,大冢宰说的话,太后说不准会听。”他一揖到底道:“若不是毫无办法,也不会劳烦大冢宰,只请大冢宰助陛下一助。”

  宇文护狐疑道:“必须现在就得进宫吗?”这深宫,宇文护进进出出好多回了,长安城内所有武装力量都在宇文护掌控之中,可深夜进宫,难保宇文邕就不会藏什么祸心……

  宇文护的目光如同钉子一般,牢牢钉在内侍的身上,只听他说:“陛下说不必,现在太后已经睡下了,请大冢宰明日早朝过后再进宫……”

  他小心陪笑道:“陛下请大冢宰先想好规劝之语,这……若是大冢宰没有时间,陛下代写也成?”宇文护见不是传召他深夜进宫,便去了疑心,不假思索道:“那便有劳陛下了。”

  这宇文护果然是气焰嚣张,不将天子放在眼里!内侍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缓缓退下。待到他离开之后,尹公正若有所思,而后对宇文护道:“大冢宰果真打算依陛下的意思,进宫劝谏太后?”

  “天子有命,我为何不去?”宇文护提笔接着批阅公文,嘴上说着天子,神态之间可无半点敬意。尹公正上了榻,与宇文护当面,道:“只怕会有凶险。”

  宇文护笔下一顿,想了想后,摇头道:“无非就是去告诫一个老妪罢了,能有什么凶险?我知道你想什么,这宫里,老夫来去自如,也不必怕他什么。

  “宇文邕若是真有除掉老夫的胆量,早就动手了。襄阳、江陵接连失守,老夫根基大动,威望大损,那时他若想动老夫,大可大张旗鼓地站出来,取得那些逆党拥护,或有推翻老夫的希望。

  “可如今逆党已经被老夫压服的七七八八,剩下的也都偃旗息鼓,他先前不动手,已经大矢人心,现在他孤立无援,他还能有这个胆量与老夫作对吗?”

  “你实在想得太多了,”宇文护微笑,在纸上重重划下了最后一捺:“我量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儿!”

  ……

  ……

  幽静的宅院内,元韵摆摆手送走了前来报信的人,她的背后被劈了一刀,伤口不深不浅,正在将养,脸色有些苍白,有些虚弱地喃喃道:“居然都在他预料之中……”

  几人在她身侧,一时沉默无言。

  “都撒出去,再盯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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