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将闭,过往行人都盼望着赶紧进城歇脚,谁料忽然之间,官道之上出现许多披甲持槊的禁军,大声高喊行人避让,数百骑直奔城门处,对着城上城下的人叫嚷道:“快洞开城门!”
城楼上的守将本想呵斥他们,但忽然看见为首骑士亮出的腰牌,当即不敢多言,赶紧洞开城门、驱逐闲杂人等,由禁军接管城防……此等景象分明有一股帝王家的肃杀之气,被堵在城外的百姓纷纷为之震惊,猜测是哪位贵人将至,竟有这样的排场。有几个脑瓜子活的,已经跪伏在道旁,未几,一队骑兵簇拥着一位贵人快马过了城门。
中央扛旗的,肩膀上举着的分明是龙纛!
皇帝回邺!
此事迅速在邺都掀起轩然大波,而后无数臣子换上朝服,等候觐见……天子是国之天柱,跺跺脚江山抖三抖,皇帝出征小半年,骤然还都,宫里宫外都是措手不及。
斛律皇后来不及点齐后妃觐见,便听皇帝径直去了东宫所在。
宣光殿内,高纬抱起儿子看了又看,确定毫发无伤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后退几步,打量这孩子,忽然笑道:
“又长高了,重了……”
高纬早听说东宫失火,故此一回邺便快步赶来,见到臭小子依然活蹦乱跳的,这才放下心来。
小胖子许久不见父亲,顿时高兴坏了,小猪崽一般往阿爷怀里拱。高纬也许久没见儿子,嘴上说讨厌其实心里还是觉得自家儿子好,玩闹了一阵之后见太子揪住他衣袖不肯松手,这才板着脸敲打了他几句。卸下身上的甲之后,马上吩咐下去让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并诏命群臣一个时辰之后就在宣光殿内觐见。
男人洗澡一点也不磨叽,沐浴之后,还有好一会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烛光暖煦,殿外的雨已经停了,蓝黑的天空上繁星点点。
高纬只穿着中衣,靠在妻子身上小憩,斛律皇后小心的揉按着他额头,薄红的唇紧紧抿着,眉目冷的像冰,一点想象之中的温柔缱绻都没有。心怀愧疚的高纬瞥了一眼妻子的脸色,抓住她的手小心陪笑道:
“怎么,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跟你说,这次我去周国,搜来了不少好东西,你一定喜欢……那个周后,我可是半点也没碰,看我都没多看一眼,苍天可鉴啊。”
斛律皇后忍了又忍,十分不想搭腔。这个男人明明知道她生气什么,却总是爱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他,教人生气!
她顺了几口气,似笑非笑道:“妾那里敢生陛下的气?陛下好大的威风,要做什么从此自专就是了,也不必顾及什么规矩,自然也就不必过问臣妾了,反正有气也只能受着。”
皇帝当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扭捏说道:“看你说的,朕何时不讲规矩了?”
妻子不咸不淡地瞥过来,反问一句:“刚才还‘我我我’的叫,一不合你的心意,马上又是‘朕’了?”
高纬当即无言以对,这女人得理不饶人,接着将丈夫的军道:“我就问你,我是正宫皇后,陛下要做主结亲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难道我儿子的亲事我还不能参与决断了?”
高纬不想助长她的气焰,赶紧狡辩,一脸大义凛然道:“天家岂有私事?窦家有实力、有威望、有根基,我做主与他家结亲是为了笼络关中豪族,这不都是为了彘儿着想?”
“好,又是天家无私事了。我问你……”斛律皇后伸手捏着皇帝的耳朵,与他脸对脸,不怎么友善地反问道:“你西征带去的臣子也不少,你做主要与窦家结亲,问过群臣没有?问过几个王叔、王兄没有?”
高纬被逼到墙角,扯了扯嘴角,一脸无奈道:
“朕,我都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天子一言九鼎,总不能把话又都收回来吧?……况且,我见过人小姑娘了,养的大气,有见识,长得也不错,贤德就不必说了,彘儿将来娶了她也是福气
“是啊,福气——”这婆娘也不知道从那里学得一身阴阳怪气的,吊着声线,睇了高纬一眼,“大殿之上顶撞一国之君,真是好教养、好见识,我们陛下见了也不责罚,反而觉得人家好,要挣来做儿媳,正是目光如炬,再也没有比您更英明的了。臣妾今日才算开眼了……贤德不贤德我不知道,可光看这胆大妄为的样子,将来就是一个悍妇。”
高纬开始头疼,要继续与她理论吧,又不太敢,再吵下去头都要炸,憋了半天,忽然说道:
“朕也想找个像你这样的,可那里找?只能退而求其次……咱要求不能那么严苛,对吧?要都按你的标准,吾儿将来何时成家立业?”
高纬振振有词。
一记马屁拍来倒也有几分功效,妻子当即忍不住被哄的眉开眼笑,又想起不能这么轻易就让丈夫过关,赶紧又板着脸道:
“你少拿这些好话来蒙我,没用,咱们接下来必须得说清楚……”
“——行行行,我怕了你了,以后宫内分属之内所有的事情,朕都问过你再做决定,成不成?至于唠唠叨叨吗?”高纬受不住了,终于妥协,决定以后她再要开口马上绕着走。
“……搞得我逼你一样,你但凡要是记着点规矩,我也不会这样,现在好,嫌弃我烦了。”皇后瘪着嘴,目中泛起微红来。高纬心中是真无奈啊,还得好言好语哄着:“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你回来又不先找我,一溜烟跑来东宫了,我看你只想儿子,一点也不想我。”
“哎呀,这不是东宫走水了嘛……”
高纬还想再多说些什么,有内侍进来禀报群臣已至正殿,高纬听着便要起身,被妻子按住:“还有一会儿,你一路赶回来,不多休息片刻?”
高纬知道她其实还是心疼自己,心里涌起一股暖意来,只握紧了妻子的手,想了想,叹气道:“没办法,天生劳碌命,国事要紧,再累也得受着。来人,为朕更衣!”
皇帝当即起身,皇后结果内侍取来的衮冕,仔细为丈夫穿戴上,这才惊觉他竟又瘦了一些,虽然强打起精神,但眉宇之间始终笼罩着一股倦色,嘴里还喃喃道:“也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人人都称颂天子圣明,但高纬知道他只不过中人之资,与那些青史昭彰的圣君明主还差的远,他能治理好国家,一靠先见,二不过靠勤勉为政罢了……有时一件事情会翻来覆去的琢磨、推敲,生怕走错一步,招致不可预测的祸患,为了心中抱负,他不说是宵衣旰食,却也称得上得上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说到底,高纬最爱的还是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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