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垂,太阳只剩下最后一丝光亮了,天穹与大地同时黯了下去,池水北岸已经再无陈军的立锥之地。
王琳并没有就此止步,他下令让三军将士连夜渡河往南。
池水北岸,马声在嘶鸣,山岭与滩涂之间可以看见点点火光在微弱燃烧,黑夜里只听得见大军行进的声音。
王琳就着一点朦胧的月光,靠着马鞍查看地图,眯缝起的双目不时看向南方,“渡过河去,再有一段距离就是嘉山了,萧摩诃一路大败,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要趁此机会夺下嘉山。”
从地图态势上看,嘉山位置十分重要,北边是钟离,西边是济阴郡和盱眙,东南方向则是正被陈军重兵围困的石梁城,嘉山刚好就在正中央。而这里正是整个池河流域地势最好的地方,不管是王琳还是吴明彻,想要在这里打一场大决战,嘉山都是双方的眼中钉、肉中刺,非拔掉不可。
当然,嘉山只是一个笼统的统称,事实上周围除却嘉山之外,还有横山、团山、寨山、岱山、鲁山……光是有名有姓的山丘便不下三百,不过以嘉山最为显著而已。这里的山势由东南向西北倾斜而下,岗峦起伏,山岭连绵。是一片大好形盛之地。
池河从此山脚下流入,流经数个大型湖泊,最终从盱眙汇合淮水,可以说,池水像一条纽带,将钟离、盱眙等重镇串在了一起。
那么,可以随时控扼住池水上游的嘉山,便不能不引起王琳的注意。
夺下它,退可以掩护池水流域,进则可以在关键时候化为劈杀大龙的利刃。
淮南棋局已经将要僵死,能留给王琳腾挪的地方并不多了,王琳只消将这枚棋子钉死在这里,整个战局就活了小半……得尽快拿下此地才好!
吴明彻就在石梁城,可朱浑道裕的那点实力根本不足以坚持太久,萧摩诃虽然战败,但陈军的战斗力依然是十分可观的……
他不敢想象等吴明彻提兵北上之时,他手里还没有一张像样的底牌会是什么样子……他没有丝毫可以等待或者犹豫的时间,胜则生,败则死!
不独是王琳反应迅速,萧摩诃渡河回到嘉山之后,也接连下达了几个命令,其一是命令麾下部将再次收拢、组织起溃乱的散兵,恢复原有的战斗秩序,其二是让人迅速南下将求救信号呈报给吴明彻,知会他王琳已经倾巢而出,决战就在眼前!同时命士兵加紧修筑营寨、城防。
营寨修筑未满一半,清晨将至之时萧摩诃便听人禀报,齐军大部已经渡过池水,正在嘉山西北五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接着又有斥候前来禀报,说北齐一支兵马渡过池水之后便一刻不停直奔陈军大营而来……帐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脸色都是苍白而严肃的。
“居然这么快?”萧摩诃喃喃自语。
王琳这是一点活路也不想给的意思吧?
他戴上头盔,大步流星踏出了营帐,径直上了一处望楼。
朦胧的一层天光掩映之下,数不清的齐军层层叠叠地在视野之中铺排开来。
“原来王琳之前憋着不动,一直在等这一刻。”
别说是萧摩诃,恐怕就是吴明彻也没有想到,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北伐居然出现了这样的转机。
那个一直被他们低估、嘲笑的王琳,原来一直等在寿阳舔舐伤口、积蓄实力,只等南朝大军深入其中、立足未稳之际,再悍然一击。
现在这一刀已经要落下,下一刀会砍向那里呢?
萧摩诃来不及多想,齐军已经结好攻击阵列,层层叠叠的甲士有序推进,造成了一种巨大的心理压迫和视觉冲击,他们似乎和大山的影子融为一体,行动之时地动山摇。
望楼之上的士兵们,持弓的手开始发抖,不管再如何训练有素,在面对这种情形之时总是本能害怕的,这无关你到底是老兵还是新兵……紧接着,城外传来齐军将官嘶声力竭的大吼声,“——控,发!!”一片巨大的黑云自他们头顶升腾而起,蝗虫一般密集攒射下来。
寨墙和望楼之上,所有人都下意识矮了矮身子,藏在城堞和寨栏后面,这是躲避齐军攒射的唯一办法,几个陈军将领也猫在其后,揪着两个传令兵大声喊道:“左边栅栏那里再上去补两个伍,这是最后一批援军,节省一点用……盾兵和弩手全都给我上去,快!”
“齐人冲阵了!!”
“步甲何在?给我顶上去!”
……
大战半日,杀得昏天黑地。
萧摩诃站在望楼之上,凭栏远眺,身子微微向前倾,面色严峻地注视眼前的防线,一道道果断而冷酷的命令发布下去。陈军大营营口的深堑之前,数不清的陈军和齐军重重撞在了一起,红甲的陈军,黑甲的齐军,上演了冷兵器时代最残酷的近身搏杀,流血漂橹,哀鸿遍野。
“右边望楼被齐军的抛车给砸烂了,我们的弓弩手已经失去对右翼制高点的控制!”、“报,右翼溃败!”、“右军已经被齐人冲散,请将军驰援!”
几名传令兵飞跑过来,一路高喊。
萧摩诃脸色一变,看向右翼方向,那边的望楼已经被石头砸塌,出营邀战的右军兵马已经出现溃散趋势,少数一些弓驽兵站在寨墙之上,面对齐人有目的的攒射,根本就起不到压制作用,反而死伤惨重……萧摩诃毫不迟疑地看向另一个方向:
“中军那边如何了?”
“中军已经稳住阵脚,正在向前压迫。”
“传令,中军阵后十二队弓手,全都给我上右军那边的寨墙上,让民夫尽快修筑望楼,半日未成,皆斩。”尽管萧摩诃在朝中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可一到了战场,他骨子里那种狠辣就发挥得淋漓尽致。少年便从军杀敌的萧摩诃,自然不是王琳口中蔑称的那样,只是一个莽夫。
“将军,那边已经连续射了大半日,弓手的指头已经裂开,在流血,承受不住了。”有将领面露难色,萧摩诃一道冷冽目光扫来,那人立即止声,捧拳领命而去……齐军中军,王琳也一样面无表情地说道:“槊折了用刀,刀断了用斧,实在没办法了用指甲挠、用牙齿咬也要给我撕开一条血路,我要的是胜利,不是借口。”
“别跟我说什么陈军厉害,你跟他们厮杀了大半日,也多少看见了吧?他们射一箭会不会喊痛,砍一刀会不会流血?说白了,都一样是人而已。咱们要赢他们,不光是要拿人堆,还得比他们更凶更狠,权当练兵了,告诉他们,不许退,后退者斩!”
副将慕容子安当即大汗,领命而去,过不多时,陈军右翼寨栏上的弓弩手被齐军射杀殆尽,齐军又取得了一些空间和优势,加大力度对陈军砍杀起来。可过不多时,又有数倍弓弩手从中军那边补了过来,反应过来的陈军又奋起余力,将战线缓缓压了回去……
这样的交锋在战场的每一处都在不断发生,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挥洒着汗水和热血。
陈军压缩成一团,希望凝结成一股哀兵之势,依靠着大军的团结合作、凭借自己的睿智或勇武,一点一滴,逐渐积累成胜势。
而齐军虽然表现稍逊一筹,但也一上来就展现出了毫无保留的对冲姿态,像一柄锋利的钢刀,朝着陈军最虚弱的地方狠狠劈落。
连皮带骨,一同斩断!
此时不用双方主帅赘述,所有人都也已经明白了:
这是决战的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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