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顾念着关中刚定,人心不稳,怕有后患,力排众议命宗王高长恭、将军段德操、刘方、樊子盖等人领军五万,留守长安,及齐淮南大捷,高长恭遣刘方往西收取包括甘州、酒泉、瓜州在内的一大片领土,周国宗室逃窜入蜀,西境无主,各州刺史皆望风降伏,进展颇为顺利。
于是刘方转而向南,形势却陡然一变,还未至河州,便有斥候匆匆来报,言朝廷所遣使者在岷州以北的一处河谷之中被人截杀,刘方以为岷、洮诸州刺史不服朝廷,盛怒之下,亲率三百余骑卒从小路连夜奔袭至洮州城下,待要问罪,目城头旗帜,才知姚州已经为吐谷浑所侵占。
洮州城外,焦土满地,一片死寂沉沉。
刘方攥着缰绳,坐在马背之上,脸色不太好看。在他面前,是一片如猪羊般被绑缚的吐谷浑蛮人,他们刚刚屠了一个村庄,喝得酩酊大醉,在睡梦中为齐军所擒,此时看着这帮犹如从天而降般的齐人,有着说不出的畏惧……在刘方示意下,一个士卒抽出刀,抵在一个吐谷浑人的咽喉处,用鲜卑语问道:
“你们是那一支部落的?侵犯洮州是你们个别部落的行径,还是你们可汗的意思?”
吐谷浑原本属于辽东慕容鲜卑的一支,首领慕容吐谷浑将部落迁徙到了荒凉西北,控制着青海、甘南和蜀地西北方的大片领土……且吐谷浑国内也延用汉字,要听懂齐军说的话还不算太困难。氏、羌杂胡向来敬畏强者,在齐军雪亮的刀子前也不敢不说真话。
那被刀子抵着喉咙的杂胡唯唯诺诺道:“自然是夸吕可汗所命,我等那里有这样的胆子来取天朝之土?……前次周主让王轨伐我吐谷浑,吐谷浑部众被周军屠戮者甚多,后来听说周兵退走,世伏、伏允两位王子才进言可汗出兵,要出一口恶气。”
他瞥见齐人眼底闪过的凶光,赶紧伏在地上,大喊:
“我们不敢冒犯上国!实在是可汗和两位王子逼迫!”
刘方不置可否,下了马,以手别开抵在他脖子上的长刀,问道:“如此说来,两日前,我们有使者在岷州一处河谷之中被截杀,也是你们做的喽?”
虽然脖子上的刀被移开,但他丝毫没有感到压力减轻,反而加重了不少,脖颈处一阵凉飕飕的。他颤抖着声音,唯唯诺诺道:“这……这大概是伏允王子做的,两日前,只有他带人去了岷州……想必贵使很不凑巧,刚好让伏允王子给撞见了,这才惹来了祸患。”
“哦……他去了岷州?”刘方拖长了语调,若有所思,“那现在洮州驻守的是谁?兵力几何?世伏那边情况又怎么样?”
“洮州现在是伏允王子在守着,有不少部落,他们抢来的牛羊、粮食都在洮州城里,将军如果凭着这区区数百人要攻下洮州基本是不可能的……”
瞥见刘方凝重的脸色,他膝行两步,抬首说道:“吐谷浑偏狭,并不知洮州已为齐土,这才带兵侵犯,将军若放我回去,我一定对他们晓以利害,可汗绝对不敢与上国为敌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逃出去的要点,这支齐军人数甚少,他们一定不敢轻举妄动的!只要放他回去,那一切都好说了……他心中正窃喜,刘方直接抽刀,一刀砍下他的首级,脑袋骨碌碌落在地上,那脸上的窃喜表情还未散去,与刘方满不在乎的表情交相对应,不觉让人毛骨悚然。
刘方一脚踢开了脑袋,低低冷笑道:“我早就听说羌人狡猾,素无信义,若真让你回去,把我们的虚实报与他们知道,我军岂不危矣?”
他将长刀收回鞘内,目光冷冷瞥向其余俘虏,转身上马,对士卒们下令:“不要活口,全斩!”齐军利落抽刀,将在场一众蛮人斩杀干净,刘方的偏将得了最新的消息,上前道:“将军,我们的哨探回来了,那个羌人没说谎,洮州果然有许多胡人,光凭我们这些人马恐怕抢不下来。”
“——我们不去洮州,”刘方打断了偏将的话,他观望了一眼此处地形,说道:“洮州地形复杂,西高东低,许多高山丘陵,气候酷寒,道路难行,别说我们只有三百人,就算这个数字乘以十,恐怕也无法将它拿下,还要随时面临被合围的危险。”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撤走?”
“自然不能走,我朝使者被人所杀,我们这样灰溜溜撤走,朝廷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刘方蹙眉,缓缓说道:“我们去岷州。”
“岷州?”几个属下都不解,“岷州可在东南面,还隔着一条河,我朝与岷州边缘暂时并不接壤,而且岷州地形复杂也不下于洮州,一旦形势不利要撤走,其难度只怕比在洮州还难……远的不说,我们根本不知道伏允到底带了多少人,也不确定那个世伏和夸吕知道我军行踪,会不会直接追击。”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走上十几里都碰不上一个人,我要走他又怎么可能追得上我?他怎么就知道我要去岷州?”刘方依然神色淡淡,“岷州险固不下于洮州,换成我军去,打没个个把月也是决计拿不下来的,这一群杂胡打仗毫无章法可言,根本不配称之为一支军队,这才两日,岷州一定还在,我们还有机会。”
偏将无奈苦笑:“将军计策到底是什么?卑职愚昧,请将军明示。”
刘方道:“吐谷浑杂胡攻下洮州之后,正是一鼓作气要拿下岷州的时候,而结果只有二王子伏允一人带兵去攻,这起码说明两点,一:这帮杂胡劫掠成性,毫无纪律可言,更遑论战心、士气了。他们获得了一些财物就不愿意接着打下去,宁愿做守家之犬。二:他们人心不齐,互相防备,连两个王子也不能约束住他们。”
“没有战心,在不确定己方占上风的情况下,必然产生畏战心理,战力势必衰弱。人心不齐,号令不一,那这支军队就是乌合之众,只不过空有人数罢了,我并不会放在眼里……两相比较,吐谷浑王子伏允能排开众议,独自去取岷州,反倒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当然要先干掉他。”
“有理,可我们要如何绕过世伏?”
“我们为何要绕开伏允?”刘方语气仿佛有些感到奇怪,看向他的目光隐隐带着责备,“我觉得让洮州城里那些杂胡知道我们的存在对我们更加有利……这帮只知道烧杀抢的乌合之众一旦知道有一支大军随时会打过来,会吓得腿肚子都发软吧?会不会连忙派人告知伏允让他回返?会不会主动集结兵马出来求战?这样就对了,这就是我要达到的目的。”
“先把他们都引出来,再逐个击破!”
寒风料峭,在山间呜呜吹着,太阳已经落下,一轮弯弯的小月挂在天上,微弱的月光照在军卒们身上,仿佛幢幢鬼影,刘方跨上了战马:“趁着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多搞一些动静,还跟刚才一样,沿途不留活口……天亮之前在此处集合,我们合兵往南!”
当夜,洮州城外许多吐谷浑人被杀,齐军将人头垒成京观,在天明之前扬长而去。
洮州城中诸胡酋大骇,震怖无比,大王子世伏立即一面戒备,并遣人出兵大索敌军踪迹,一面使人报与兄弟伏允知晓……伏允刚抵岷州,还未使大军攻城,便接到兄长世伏警告,心中郁闷自然不必言说。
世伏还云里雾里,伏允却知道这支忽然出现的大军究竟是所为何来。
身为吐谷浑可汗夸吕的儿子,伏允不会不知道齐国的存在,他早就听说东边的齐人是周国的大敌,头几年齐国那边还有人过来商量结盟钳制周国的事情,后来因为两边利益谈不到一块,此事也就作罢。
但这几年齐国搞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已经由不得吐谷浑不重视了,夸吕每每说起,也是一副凝重的神色,单凭一个周国就已经压得吐谷浑喘不过气来,换成一个更加强大的齐国会是怎么样?……他大抵也能猜到几分,但这个世上毕竟没有后悔药可吃。
他只是没有想到齐军会来的这么快!
在西垂之地,吐谷浑虽然不怕齐人,但终究是有些麻烦的,齐军出现在洮州城外,也许就是即将爆发战争的前兆,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念及此处,伏允只能仓促下令大军回返,辎重也不要了,一并抛下……底下诸胡虽然不甚愿意,但也只能遵从。
他还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正在等着他……岷州多奇山,其中有一处峡谷,边上是遮阳山,全长约莫七八里,大军在其中穿行,显得有些拥挤。
今天天气尚算不错,可伏允总觉得有些心烦,他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当他注意到前面的道路被乱石和树木堵住,这才明白这种不安来源于何处。
“停下,有埋伏——这里太狭窄了,快向后退!”
源于一种猎人的本能,伏允拨马转身,大声喊道。他周围一共有一千名左右的骑兵,这支部队现在置身于一个狭窄的山谷之中,两侧山崖向中央倾斜挤压,迫使他们排成一车宽的长长纵队。
胡人们看见谷口被堵住,本就惊骇非常,此时也都乱了阵脚,在伏允一声令下之后,便忙不迭要调转马头往后撤走。
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伏允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一列列齐军端着弓弩出现在了两侧山上,冷冷睨视下方,几百支弩箭呼啸而下,铺天盖地的阴影宛如飞蝗,几十名士兵未及反应就被射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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