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过就当下就想要向大僧佐描绘一个舒服,快乐,简单的事情。
『大僧正,你为什么就没想过独立出来呢?』韩过轻声说道,『寄人门下,终究是无法自己做主的……这和佛陀身份不相符合……对吧?为什么不成立一个……佛国?』
大僧佐吞了一口唾沫,也没有继续纠正韩过在称呼上的问题,而是摇了摇头说道,『什么?!佛国?这……这不太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韩过微笑着,年轻的脸庞上似乎只是疑问。
如果韩过是一个年老的汉人,大僧佐说不得就会下意识的防备韩过是不是『老谋深算』了,但是看着韩过那么年轻,大僧佐难免会觉得自己吃过的盐都比那啥啥……
『一个国家事务繁多……』大僧佐合什说道,『而且西域各国,都可以是佛国……只要心中有佛,何处不是佛国?』
『这样啊……』韩过点了点头,像是很受教的样子。
韩过明白了大僧佐的意思,但是大僧佐没能明白韩过的意图。
别看大僧佐话说得很漂亮,但是实际上如果真的无欲无求,那么何必大僧佐何必陪着韩过跑这一趟?
如果一切都是唯心法,只要心中有佛就可以,那么大僧佐强调他自己还不是大僧正,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对于世俗一切都不在意,那么谁当龟兹国王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因为新国王没有走个赐福流程而生气?
因此韩过一边点着头,表示自己懂了,一边对于大僧佐的装模作样给与鄙视。
大僧佐没能察觉出韩过的心理活动,他还认为自己说的话很有佛理,触动了韩过的灵魂。
韩过脸嫩,所以当韩过说出『佛国』之言的时候,大僧佐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韩过在挑拨离间,而是耐心解释。
年轻人,不懂事,不是很正常么?
大僧佐的这个观念,并没有错,其实是符合他自己的生活生长环境的。
因为大僧佐等这些僧人的传承,都是靠着年龄的增加,岁月的沉淀。他觉得韩过年轻,所以就放松了警惕。他没有意识到西域和汉地的教育制度和文化传承上,其实是有很大的不同。
最大的差异,就是华夏已经初步的建立了师长制度,开始讲究一个传承有序了,而佛教还在摸索当中,派系纷乱各说各话……
西域当下的佛教知识教育体系,粗浅得就像是幼儿园上课,听得随意,讲得也不在乎。这和已经是进入小学生状态的华夏大汉来说,不管是在知识体系构建上,还是在知识本身的教导上,都是差了一大截。当然,佛教在后期的发展之中,也产生了类似师长传授制度,只不过后来就被『顿悟』二字给破坏了。
韩过笑了笑,『大僧正,请恕我无礼,我觉得么……这些不可能,有些感觉像是在推脱……建立佛国,其实很有必要……』
『为什么这么说?』大僧佐问道。
『因为龟兹啊!』韩过很自然的说道。
『龟兹?』大僧佐不能理解。
韩过点了点头,『西域之中,有几个能像是龟兹国一样,设立大僧正的职位?可即便是如此,龟兹国依旧不能算是佛国……是不是佛国,其实很多事情是不一样的……』
大僧佐没有立刻回答,他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其实建立佛国的想法,不仅仅是韩过一个人当下才提出来,而是很早就有了。
『之前可能建立佛国的条件不合适……』韩过很是恳切的说道,『可是现在,还有比现在还更适合的时机么?』
『时机啊……』大僧佐重复着。
韩过点头,『或者说是……佛的机缘?』
『嘶……』大僧佐吸了一口凉气。
机缘啊!
这……
若是不能随缘法,岂不是违背了佛意?
有人说什么古印度的阿育王是佛国,后世什么泰也是佛国,但实际上并不是。在建立国家的时候不是使用佛经,而是动用武力,建立国家之后也没有放下手中的王权,只是表面上尊重神权而已。就像是华夏也在某些封建王朝的某个阶段,以某个宗教为国教,但是依旧不能算是这个宗教的国度。
古印度之中被驱赶得南传北传的佛教徒,当然也不愿意整天像是一个浮萍一样四处流浪,也想着要稳定,所以成立佛国也就被这些人不断的思考着,叙述着,研讨着,甚至还在现实的佛国没有建立之前,就创建了一个『极乐世界』……
但是很遗憾的是,佛国永远都无法在尘世里面建立。
原因很简单,佛教有一个非常麻烦的地方,就是『随缘』。
没错,就是韩过说的『机缘』的『缘』。佛教太强调这个『缘』,也就是『因果』,这几乎是佛教整个教义的根本,最为基础的基础,结果问题也就出在这个『缘』上。
为了解释贫富差距,阶级差别,佛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确实是『完美』的找到了一个解释,使得大多数的贫苦百姓能够安分于自身的『缘法』,可是也导致了百姓的发展动力不足。
佛系躺平。
收不收上税,随缘?
能不能发展,随缘?
真的是随缘,当然很佛系,但是……
一切皆缘法,一切皆色空。听起来当然觉得很不错,可是当面对外来侵袭的时候,又拿什么去保护佛国呢?用光头的天灵盖么?
国家的建设和发展,是需要钱财的,需要目标的,需要不断地努力和持续的奋斗,完全和『随缘』二字背道而驰。而如果说佛国里面不提倡『随缘』了,又和佛法本身相悖。比如,佛徒若是拿着戒刀哨棒什么的到百姓家中强行征讨税收,一群光头围绕着,『施主,你也不想要让你夫人受苦受难罢……』
那画面太美,实在是不敢看。
如果不制定税率,以国家暴力机构来强行征税,民众会老老实实的缴纳税收么?
呵呵。
什么?
狂信徒?
狂信徒产生的信仰值自然是很高,但是狂信徒基本不从事生产。
从事最繁重生产活动的,只是基层的劳动者。
在西域,就是农奴。
如果说让农奴都去整天朝拜,一年到头都是坐在田埂上念佛经,庄禾自己会长?然后也不杀生不除虫,那些吃庄禾的害虫便是会受到了佛法感召,自行爬走?
更何况就算是佛国建立了,那么周边的国家就都光看着不说话?
佛国若强,其他的国家会贪婪,佛国若弱,其他的国家会更贪婪,而这个时候要依靠什么去抵御他国的侵略?
人类贪婪的力量,是远远大过于人类智慧的。甚至人类本身的发展,就是建立在贪婪的欲望之上,为了侵占更多的生产生活资料,人类学会了发动战争,而正是因为人类的贪婪本性,所以国家或是组织才有了法律,规章去约束,而从来没有人会制定什么法律去约束智慧……
整体上来说,在人类之中,贪婪的群体,必然比追求觉悟和真理的人多,这就使得佛国完全失去了成立的土壤。
只不过大僧佐显然不明白这些,他只是在被『佛国』这个光鲜亮丽的字眼所吸引了,他在考虑的完全都是成立佛国的可能性,而没有去想佛国的未来的可持续性。
韩过笑着,笑容纯真就像是一个简单的青少年。
『龟兹如今有这么多信众,王权又是纷乱……』韩过缓缓的说道,『大僧正要是在这个时候,登台高呼一声……谁会拦阻?谁又能拦阻?』
大僧佐默然。
韩过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说到当下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了,继续说下去就有些强迫,或是有些挑唆的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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