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率先展开的经文研究,还是对于科举的学宫内大比尝试,都可以说是船小好掉头的典型。
斐潜想要展开对于当下这个阶段新的理论的阐述和拓展,明显守山学宫会比青龙寺更加的适合一些。毕竟守山学宫会更纯粹一些,青龙寺规模虽然更大,但是也因为规模太大,混杂的人更多,心思什么的也就更加的复杂,难以把握。
从春秋末战国初开始,因为周朝的制度已经『崩坏』,导致百家争鸣,其目的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诸侯带盐,另外一方面也是探寻在周制之后,国家应该往什么方向上去走。
而很明显,秦国最终赢了。
秦国的胜利,也导致了在春秋战国之时的『百家争鸣』,最终变成了『一鸣』,华夏中央集权大一统制度,成为被验证通过,并且强有力的国家制度。
随后的汉唐就贯彻了这条国家制度路线,直至唐代之时,扩展到了古典封建王朝冷兵器时代的巅峰。
唐朝的骑兵,注意,是在巅峰时期,几乎是横扫大漠,震慑边疆,屠外国灭番邦,便是须臾之间,但很明显因为技术的限制,交通的不便,以及制度跟不上等原因,中央大集权制度被迫改成了地方军政府负责制,而尾大不掉的节度府,也使得从唐中后期一直绵延到了宋明,文官挟制打压武将就成为确保皇权稳固的唯一手段,最终导致明末原本应该抵御外敌的免疫系统,彻底成为了细菌入侵的温床。
同样,也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从春秋战国开始,涉及国家制度的研讨人数,实际上是在不断的缩减的,百家争鸣盛况不再。其主要原因依旧是大一统之后,儒家成为了核心学派,而儒家对于其他学派的压制力,也同样展现在了学术之中。
凡事自然有利有弊。
在封建王朝的大一统中央集权的皇权制度和学阀制度之下,华夏古代的封建王朝固然可以在开国之后稳固百年,可也因为其制度是仅仅代表了极少数统治阶级的利益,罔顾了基层民众的需求,最终导致一代又一代的封建王朝的湮灭。
当然,抛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单纯谈空中楼阁明显是在耍流氓,但是同样的,如果完全不顾基层百姓的死活,只想着在统治阶级内部进行调整和改革,利益的腾挪,清末的制宪闹剧就是最好的榜样。
华夏不是没有聪明人。
就像是孔子,在春秋战国时期,他绝对是诸子百家当中的领头羊人物,那个仿佛被老天爷砸了一下的天坑脑门上,绝对闪耀着常人难以匹敌的智慧之光。
可是过了百年呢?
千年呢?
是古人不清楚这一点么?
显然不是。
可问题是除了『天授君权』之外,他们还有什么『法宝』来维持自己统治的『合理性』?
自然是咬死牙关,绝对不可能承认贱民才是国家根基,只能一味的强调精英才是国家的未来……
而想要打破这个镣铐,正面争执显然是不行的。
只能是潜移默化,温水煮蛙。
『夫生财之道,莫大于生人。故国未有以人口为累者,惟恐人之不生也。』
斐潜缓缓的说道。
这个时代,根本不需要那什么的生育。
婴幼儿存活率极低的年代,再没有比添丁增口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昔之制法者,所以制国用者,必计乎人口之众寡。盖人之所从生者,地也;地之所由给者,人也。是以先王尚其本而轻其末,务其大而不责其小。是以生人既多,斯国之用自丰矣。』
『今之不然,士农工商,皆有所失,而天下之民,不得其所安。是以流离转徙,而生人日少,则国用不足矣。』
『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仁者以财生民,不仁者掠民生财。国制,不可不慎也。制度得宜,则民生有常。制不宜,则如孔子所喟然,猛于虎也。』
『夫国之制,非一朝一夕所能成也,必须审时度势,因俗施宜。故古之圣王,所以能兴国者,以其知道也。使之合天地之道,百姓之心,然后可以长久矣。』
『吾以为,治国之道,莫大于养民。』、
『民者,士农工商也。不偏不倚,不重不倾,方可如天之四柱,使得江山稳固,八荒靖平。』
『故民数者,庶事之所出也,莫不取正焉;以分田里,以令贡赋,以造罢用,以制禄食,以起田役,以作军旅。国以之建典,家以之立度,五礼用修,九刑用措者,其惟审民数乎!』
『诸位以为然否?』
斐潜点了点头,又补充说道,『此乃守山明堂,以论定高下,无关贵贱职权,诸位可畅所欲言,绝不以言论罪之。』
关于人口的议论,其实各个朝代都有。
春秋时期大多鼓励人口增长。
儒家,黄老家,皆是如此。
但也有不同的观念者,比如商鞅就理性地看到了人口与土地之间存在着矛盾,强调人与地的对比关系,而且这家伙还特别注重人口调查,可谓是历史上组织全国范围人口调查的第一人。
然后,韩非子则在商鞅的基础上,进一步地把人口与土地之间的矛盾视为『民争』的根源,表示『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然后韩非子也是光有意见没建议,他有『民争』的忧虑,说是『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结果另外一方面又主张通过法制来制止『民争』。
到了唐代的时候,作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则表示人口与其相生相养论有密切联系。韩愈认为,人们的物质生活不是自给自足的,而是要依靠彼此之间相生相养,如果有人不能用自己的劳动,为他人提供所需要的产品和服务,则他对社会就是无益的。
依照这种理论基础,韩愈进一步地将人口将原本的『四民』,按其职业分成了『六民』,并且认为农、工、商三民是彼此相生相养的,为社会所需要。然后士是治人者,由别人供养是天经地义的,也是对社会有益的人。而所谓僧、道二民,则不从事农工商等经济活动,却需要农工商供养,实质上是一种过剩的人口……
从某个角度上来看,是不是从韩愈的唐代开始,就已经有了『精英』执政的味道?
为本阶级带盐么,人都要恰饭么,有什么问题?
可是华夏真正想要强大,是能靠单一的阶层么?
尤其是靠那些所谓『精英』阶层?
天寒地冻的,水确实太凉了,但是头皮么,还是可以凉快一下,这矛盾么?
什么才是『士』?
那是『土』的变形啊!
当然,也不是没有眼光卓越的『士』,比如元代之时的马端临,就是华夏历史上首次明确提出人口质量问题,并论述了其重要经济意义的人。他表示,『古者户口少而皆才智之人,后世生齿繁而多窳惰之辈。钧是人也。古之人,方其为士,则道问学;及其为农,则力稼穑;及其为兵,则善战阵。投之所向,无不如意。是以千里之邦,万家之聚,皆足以世守其国而城其民,民众则其国强,民寡则其国弱,盖当时国之与立者,民也。』
虽然说马端临之言,未必没有借题发挥,抒发心中郁闷之情,但也是华夏人口思想发展过程当中的一个重要进步,要数量,也要质量,否则那些整天不着调的说一些混账话的痴呆之士,就算是再多,又能有什么好作用?
台下众人,虽然听闻斐潜说什么言者无罪,但是在当下明显是要以此论来正名的时候,跳出来和斐潜做对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所以即便是斐潜让众人畅所欲言,可依旧是沉默一片。
斐潜看了看种。
种轻轻咳嗽一声,然后拱手说道:『有百亩之田,所出足以食十人。今有五人焉,其国策之易也,足以养此五士矣。若口增二十,而田之所出,仅足以养十五,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亦难逃饥馑之苦,甚或饿殍遍野是也。虽有田增之术,然术增之有限,人增之无垠。民增故喜,然田非欲也,若田之不承,故可奈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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