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后,邺城似乎从梦魇当中苏醒过来,然后又是进入了一个新的梦魇。
魏延军的痕迹在出城二三十里之外就消失了!
曹丕瞪着眼。
可是不仅是普通兵卒这么说,连带着曹氏护卫兵也是这般说辞,却让曹丕就像是吃了一口奥利给,咽又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吴质在一旁看着,扫过几个将校的面色,心中略微有些计较。
曹丕现如今世子的位置,已经摇晃起来了。
虽然曹丕他没受伤,邺城之中其实损伤也不算大,唯一被破坏比较严重的就是工房坊地,但是众人对于曹丕的态度,显然已经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没办法。
不知道。
没见过。
不清楚。
如此等等,就成为了下级敷衍的最好托词。
其实这些下级上报的言辞之中,也展示出了一定的含义。就像是说找不到魏延等人的踪迹了,吴质相信这不是假话,但是说真就没办法找了?显然也不是,而是要曹丕站出来,指出方向。
因为曹丕是『领导者』,在下属遇到『困难』的时候,必须有一个清晰的方向,不能含糊,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目标,让下属随意去试探。
魏延踪迹消失,肯定是有人帮忙消除了痕迹,方法有很多,最简单的就是车辆……
可这就牵扯更多更大的问题了。
所以兵卒『找不到』,也就很正常。
而曹丕显然还没能醒悟过来……
当然,也可以说曹丕现在年岁还小,但谁让他是世子呢?
作为普通人家的孩子,曹丕当下这个年岁,可以不懂谋略,不知人情,也可以什么都不擅长,随波逐流,混一天算是一天,但奈何他是世子。
昨夜一阵闹腾,曹丕的短板展现无遗。
要说谋略,谋略不足,急智不够。
要说武勇,血气欠缺,武艺休提。
而现在既然是出现了问题,那么最重要的是先解决问题,城内的问题要怎么解决,城外的问题又是要如何处理,而不是死死盯着魏延踪迹这个问题……
现在连决断力都出现了问题……
吴质真的懒得说话了。
不过,『解救』曹丕的人,来了。
『卞夫人到!』
门庭之外,有侍从高声呼喝道。
曹丕一愣,脸上显露出了一些尴尬和无奈,又有一点玩手机平板被家长撞见的恼羞,但最终还是乖乖低下头,迎出了门去……
……
……
黄昏的余晖洒落在曹军大营之上。
天边似乎是裂开了一道艳红的伤口,流淌的血色浸染在营地的帐篷和人员之间。
这种颜色带着一种惨淡的金色,就像是神像褪色之后的斑驳。
曹丕之处遇到了问题,曹军大营这里,同样也出现了问题。
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大营内活动的士兵依旧在忙碌着,他们的身影匆匆,不断地在各个区域间穿梭。或搬运粮草,或擦拭兵器,每个人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战斗做着准备。
但是如果认真观察,就会发现他们的脸上,多多少少的带出了一些迷茫……
随着落日一点点的沉入山间,夜色渐渐笼罩在大营上。
篝火和火把的光芒,渐渐的和星空当中形成了动静之间的对比。
虚假的大义旗帜,终有低垂下来的一日,不走心的誓言,也会在现实面前显得苍白。
大战开始之前,是为了天下大义,为了四海升平,为了煌煌大汉,为了天子征讨四方……
反正怎么牛逼Plus怎么来,但是现在么,曹军兵卒渐渐流露出来的这种茫然和无措,并不仅仅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更源于对战事结果的未知,对生命的脆弱,对家乡的思念。这些士兵,身披铠甲,手持利刃,原本应该承载着国家的荣誉与家人的期望,然后变得更加坚定才是,可是他们忽然发现有些事情,并不像是出战之时山东之地所宣传的那般。
谎言,终究是谎言。
不管多么精美巧妙的谎言,最终也是有被戳破的一天。
而且越是精美的谎言,被戳破的时候就越发的丑陋。
在白天的时候还好,到了夜间,营地内就难免显露出在平日表面之下的脆弱。
曹操手下的军校和将领,多多少少的也察觉到这股氛围,他们行走于军营之中,尽可能的用坚定的话语和鼓舞人心的演讲试图激励曹军兵卒士气。但这是一种只有时间和胜利才能真正将其驱散的情绪……
而时间和胜利,又恰巧是曹军当下最为缺乏的东西。
所以老曹同学很头疼。
但很快,让他更头疼,甚至是心疼的消息就要接踵而至了……
大汉骠骑大将军明显是在欺负丞相的小短腿,可偏偏曹丞相对于此事无可奈何。
所以,老曹同学这几天在这种寂静而紧张的氛围之中,尽最大可能的思考推演着决战的每一个细节,推敲着每一次决策的转折点。如何用有限的资源和兵力,调配出最为完美的策略,以应对各种可能的变数。每一个可能的进攻路线,每一个敌人的部署,都必须在他心中有着清晰的图像和对策,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在军事上,曹操这方面的能力无疑是很强的,他不仅有对于情报的敏锐洞察,也有对时机把握的精准。
但是他也有他永远都无法洞察和把握的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密集的思考中凝固,直到一阵轻微的风吹动帐篷的一角,才将曹操缓缓地从沉思中回到现实。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曹操微微抬头。
大帐之外值守的兵卒低声禀报,『中条山来人,紧急军情。』
曹操脸色在油灯之下变幻,然后渐渐的沉稳下来,『传。』
看着那脸色苍白的中条山传令兵,曹操的脸颊忽然颤抖了一下,他的内心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表情略微显得紧张而凝重,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噩耗。
他缓缓地伸出手臂,从侍卫手中接过那转呈上来的密封急报。
密封的竹筒表面带着一些粗糙,火漆甚至蔓延到了竹筒上,以至于在灯火之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坨半凝固的血,正在沿着竹筒往下流淌。
在这一刻,整个帐篷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缓慢。
曹操定定地看着手中的竹筒,在他心中,似乎极度不愿意打开这一封的急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抑制心中的波动,然后破开了火漆封口,抽出了其中的巾帛,缓缓的展开。
随着巾帛的完全展开,寥寥数行字迹映入曹操的眼帘。
每个字都清晰而冷酷。
宛如针扎,刺在了曹操的瞳孔里,也像是重锤一般,击打在他的心脏上。
郭嘉,他最信任的谋士,已因病陨落。
曹操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他深深的低下了头,手背上的青筋,在灯影之才扭曲,蠕动,宛如贪食的虫豸,正在啃咬着什么。
奉孝,终是走了。
早在前几天,曹操似乎就有了这种预感,在接到了吕常上报郭嘉病重之后,便是急急派遣人前往问候,但是这些略显得苍白的问候,并不能驱散病魔,也不能改变命运。
低头拜倒在地的中条山传令兵也似乎感觉到了这种压抑的恐怖,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曹操抬起头,眼眸之中流露出了疯狂且嗜血的神色。
在这么一瞬间,一旁的侍卫心中都颤抖了一下,旋即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只要曹操一声令下,他便是将这个倒霉的传令兵直接拖下去一刀砍杀了。
曹操的目光落在了传令兵的身上,看到了在灯火之下依旧是泥灰遍布的兜鍪和身上的战甲,到了嘴边的命令转悠了一圈,『带下去……严加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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