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官军出城反击,济南城外修筑了一道工事,有藩篱壕沟,修筑在炮弹射程之外。朱高煦便骑着马在藩篱后面巡视战场,坚决不过壕沟。
“杀!杀……”城墙下大火冲天,许多士卒拿着盾、推着云梯,正呐喊着向城墙涌去。空中浓烟弥漫,有白色的硝烟,还有猛火油燃烧的黑烟。
火箭在烟雾中星星点点,仿佛暮色中的萤火虫,比除夕之夜的烟花还要绚烂。更有回回炮投掷的陶瓷大藜蒺,里面塞了大爆竹,到处都在爆炸,瓷片碎片四面飞溅。
“轰轰轰……”城墙上下火炮轰鸣,火铳密集地闪烁。
朱高煦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嗡”地响。天地间枪炮齐鸣,他有种身临抗战电视剧里的错觉,好像早已进入热|兵器时代。
围攻济南城已经两个多月了,除了制造无数尸体,基本看不到什么成效。尽管燕王善战,也无法脱离时代的局限。
朱高煦想到了影视里常见的炸药包炸碉堡,现在有火|药,埋到地下密封还是有威力的……然而,需要的火|药量会很多很多;济南城墙可是比碉堡坚固多了,虽然没有水泥,但十几米厚的夯土不是一二般炸弹能炸开的。
燕王到现在真正控制的只有北平周围几个府,也没听说哪里有大量硝石矿,要弄到那么多火药恐怕不容易。
就在这时,藩篱外的浓烟深处,许多士卒乱糟糟地调头回来了,显然又是攻击无果。
人们推着独轮车、抬着担架,把伤兵往回带。溃退之中,四处传来伤兵的嚎叫、呻|吟。许多人涌进了寨门,乱糟糟地坐到藩篱后面,有人在哀叹,有人在喊叫:“去叫人,把伤了的都弄进营里去。”
“啊……”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只见两个士卒正在给一个伤兵脱盔甲衣衫,那伤兵的左臂、左腿上黑糊糊一片,一股烧焦的肉味夹杂着沥青的臭味扑面而来。
一个士卒道:“兄弟,你这烫伤太多了,好不了,要不来个痛快?”
那伤兵只顾嚎叫。
士卒又劝道:“俺上个月就见过这种伤,那兄弟身上烂得长蛆哩!死又死不了,最后连饭都吃不下,活活饿死的。一天天等着等死,太惨!”
伤兵一边摇头一边哭道:“俺不想死,救救俺……”
朱高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骑马赶紧离开此地。确实太惨了,他又无能为力。
不一会儿,朱高煦忽然看见藩篱后一个面熟的人,回想了一会儿。那坐着的士卒抬起头来,先喊道:“高阳王……”
“石头……什么石头?”朱高煦指着他。
年轻士卒挣扎着站了起来:“小的叫靳石头。”
“对,靳石头。”朱高煦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还没死!”
靳石头扬起黑乎乎全是污垢的脸,“王爷,俺们要打到啥时候?”
朱高煦沉吟片刻,心里琢磨、燕王还没决定继续攻不攻,现在又在战场上,他不能当着士兵们的面,张口乱说话。于是他便说道:“应该快打下济南城了,有新的方略,但暂时还不能说。”
朱高煦绕城转了一圈、到处都是差不多的景象,便在原地停留一会儿,随口又问靳石头,“升官了么?”
靳石头不断摇头,哭丧着脸,“升官不升官,也没啥要紧,俺认识的好多兄弟都死了残了,俺只想活着回去。”
“活着最重要。”朱高煦十分认同地说道,说罢轻抖马缰离开此地,丢下一句话,“活着立功,还能升官。”
靳石头睁大眼,看着寸草不生、烟雾蒙蒙的战场。
没一会儿,朱高煦又听到背后靳石头的声音,便在缓慢走动的马背上转头看了一眼,听见那靳石头在喃喃地对旁边的同伴念叨,“俺家有几亩地,麦子刚收不久,这会儿有新面做的馍,烤得金黄,又香又脆。母羊下了几只羊羔毛可滑,还有羊奶。早晨起来,俺那小媳妇就把羊奶热好,端过来甜丝丝地望着俺笑,好东西都想着给俺吃……”
军中似乎渐渐缺粮了!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不经意间又想起了燕王刚起兵那会儿,这士卒兴高采烈要建功立业,不料一年之后,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听着远近的炮声,忽然有些许暗自的感叹:人就是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久了,就想干点什么大事;不过总有一天会明白,原来那安稳的日子,一点一滴虽然淡、却很美好。
朱高煦吸了一口气,便踢马加快速度,带着亲兵数骑,直奔中军大营。
但燕王并不在中军,朱高煦问中军一个武将,“我父王何在?”
武将道:“回高阳王的话,燕王去大济河边了。”
朱高煦听这人口齿清楚,礼节有板有眼,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武将也很机灵,马上说道:“末将初入燕王麾下,便听得兄弟们传说高阳王之英伟战绩,直教人心生崇敬!”
“呵!”朱高煦笑了一声。
武将又道:“末将叫纪纲,高阳王若有差遣,言语吩咐一声便是了。”
“哦……”朱高煦忽然觉得有点耳熟,想起了前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个反面角色?但无论如何,能在前世也留下名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朱高煦便笑道:“我瞅你不一般,将来定有作为,好好干。”
武将大喜道:“多谢高阳王抬举!”
朱高煦遂策马赶到不远的大济河边,见得旌旗兵马位置,拍马赶了上去。果然见燕王与一群文官在河边上,用手指指点点。
及至燕王跟前,朱高煦先上前拜见。燕王点头,让朱高煦跟着。
一个文官正在说:“以大济河水面高度,淹不了济南城,只能泡到墙角,水攻旬日不能凑效。”
燕王的脸上十分凝重,又带着些许疲惫。朱高煦观察了一会燕王,又想起靳石头一直在说吃的,感觉军粮无法久持,燕王恐怕已萌生了退兵的想法。
朱高煦也转头看大济河,水面上的浪头在风中向河边冲了过来,但很快就打在了河堤上,只溅起一阵阵白色的浪花。
有厚实的堤坝挡着,河水无论如何涌动,也无法冲破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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