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干当然没法和新鲜鱼比,连冻货也比不上。尽管咸鱼干裹着一层海盐、晒干了保存,仍隐隐有一种臭烘烘的味道。杜千蕊放了葱姜蒜、还有豆豉,豆豉微妙的臭味和鱼干味结合在一起,却反而好吃了。朱高煦不得不佩服杜千蕊在做菜方面的心思。
本来今晚朱高煦还想去姚姬那里的,昨夜过得很愉快,甚至意犹未尽……后来他不想冷落杜千蕊,便作罢了。不过他发现,今天旁晚来杜千蕊这里挺好,至少晚膳很美味。
杜千蕊问他好吃否,朱高煦随口就说不错。
“真的么?”杜千蕊却又问了一遍。
朱高煦此时肚子已经吃饱,便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菜汤、爆炒鲜肉的调料放得少,却正好凸显了鲜菜特有的清香味儿。咸鱼干味重,便下了重料,使得调料的味儿与鱼干融合,很增食欲。最难得的是,千蕊的一番心意、记得我的喜好……”
他说罢还颇有感概道:“用心做的菜,吃起来味道就是不一样。”
一番煞有其事的话,朱高煦说得头头是道,把杜千蕊逗乐了,她一边笑一边撒|娇道:“妾身还以为王爷吃腻了我做的饭菜呢。”
“此话从何说起?”朱高煦道。
杜千蕊道:“昨儿旁晚,王爷按理该来这边的,妾身便做好了饭等着;哪想王爷去姚姬妹妹那边了。王爷爱去哪就去哪,不过妾身那会儿确是有点失落,以为王爷吃腻了这滋味,嫌弃了呢。”
朱高煦愣了一下,“昨晌午我就说过的,要去姚姬那里。”
杜千蕊“哦”了一声,低下头喃喃道:“兴许是王公公忘了、给妾身言语一声。”
朱高煦听到这里,忽然才注意到一个细节:昨天,自己真的说过、要去姚姬那里?
但是朱高煦不认为、王贵胆敢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仔细地回忆了一番,这才渐渐有了点印象……彼时他正忙,王贵问了一声,大概是今晚王爷去不去姚姬那里;朱高煦随口就答应了。
就在这时,杜千蕊又轻声道:“原以为,王公公与妾身认识很久了,这种事他多半会招呼一声,免得妾身白等,唉!”
杜千蕊说得没错,朱高煦的几个妻妾,王贵最先认识的是杜千蕊。而且从京师富乐院、到逃亡北平的途中,朱高煦王贵杜千蕊三人都在一块儿;以前杜千蕊也说过,郡王府里的宦官王贵很照顾她。
朱高煦听到这些破事,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心斗角,想想就麻烦。他的心情也有点烦乱。
杜千蕊小心翼翼地瞧着朱高煦的脸,柔声道:“王爷,妾身不该说这些,给王爷添乱了?”
“无妨。”朱高煦摆摆手,又道,“我没怪你。”
他寻思了片刻,心道:杜千蕊讨好人的手段,确实略逊一筹,心思的深度也比不上姚姬。
她倒是暗暗地攻击到姚姬了,但若是男主人不会明辨,也会反过来厌烦她……人都是趋利的,朱高煦在姚姬那里舒坦,当然对姚姬也容易更有好感。
但是朱高煦并未如此,他反而觉得在杜千蕊这里,感觉更放松。毕竟杜千蕊有不痛快的事、就直接表露出来了。
朱高煦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在寻思:为甚么昨天王贵要为姚姬说话?
王贵这宦官,因为大多时候在帮朱高煦处理正事,平常很少在后宫走动,与姚姬也鲜有来往……不过王贵去年底好像在昆明城买了处宅子,还养了几个丫鬟;难道他缺钱,收了姚姬的贿赂?
朱高煦知道王贵的这些事……便是因为典仗侯海,这文官最爱打听别人的私事。
杜千蕊的声音又道:“妾身听人说,昨夜在姚姬妹妹那边,很晚了还有丝竹之音,她还唱了小曲。她唱得好么?”
朱高煦不想再添乱,就没说出来、姚姬怕比不上杜千蕊的造诣之类的话。他随口道:“挺好听,反正我对音律一窍不通,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杜千蕊轻笑道:“王爷不懂技巧,却懂欣赏的。”
朱高煦先将心头的那些不快忍住,露出笑意道:“千蕊这么夸我,我怕信以为真,以后在外边贻笑大方。我想起了一篇课文……文章叫《邹忌讽齐王纳谏》。”
杜千蕊又道:“妾身真这么觉得呢,可不是想讨王爷欢喜。”
两个女子的事,根本就说不清楚。朱高煦今晚也不想把话题、再说到那事儿上了,好在杜千蕊也不再提起。她叫丫鬟们进来收拾桌子,便亲自去沏了两盏绿茶上来。
朱高煦见杜千蕊低头把玩着陶瓷茶杯,他便问道,“这是景德镇的瓷器?”
“王爷好眼力。”杜千蕊微微有点惊讶。她与朱高煦在一块儿的时间长了,可能知道朱高煦对很多东西、都无甚考究。
朱高煦笑道:“景德镇的瓷器最有名……江西的。”
片刻后,他又温和地问道:“千蕊想家了么?”
杜千蕊抬起头,又是一副意外的表情。
朱高煦以勇武闻名,但他这个人的心思一向都很细致,还有点擅长去猜别人的心态和牌面。
杜千蕊的声音幽幽道:“真是怪,妾身在家乡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可偶尔还是会想起。”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声音。他平时还是很愿意、与身边亲近的人说说话,或是听她们说话;对身边的三个妻妾,并非完全为了色相和兽|欲。
朱高煦在这个世上有亲人,但是皇室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巨大的利益,反而会冲淡父子兄弟间真正的亲情。此时朱高煦又被发配到了几千里外,除了身边这两个女子和妻儿,还有谁是亲近的人?
杜千蕊的声音很低,用呢喃般的口气道,“想到儿时熟悉的竹林、小路、石坝,总隐隐觉得心里暖暖的很安心,又有点酸……哎呀,妾身也说不明白。可是上次真的回去了,看见那十年也不变的破败村子,看见一切,心里却闷得慌。人真是怪……”
她停顿了片刻,用很小的声音道:“我不敢想姆妈,想起就难受。”
朱高煦的手掌轻轻在她的肩背上抚|摸着,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听着。
兴许受了杜千蕊的心情影响,朱高煦也感到了浅浅的忧伤。
……次日一早,朱高煦到前殿书房,宦官王贵也跟了进来。
朱高煦走到桌案前,提起已经放在砚台上的毛笔,下笔写道:支取银钱一百贯,予王贵。
他拿起纸吹了一下,递给身边的王贵道:“你管着府库的钥匙,自个拿去取罢。”
王贵躬身接过来一看,他的神色顿时十分复杂,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过了一会儿,王贵小心问道:“不知王爷吩咐奴婢,支取这些钱作甚用?”
“给你的。”朱高煦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你不是文武官员,算是我家的奴婢,我赏你钱还需要论功行赏吗?”
“奴婢谢王爷恩!”王贵忙抱拳弯腰道。
朱高煦又道:“我是觉得你应该赏。听说你在外边买了宅子丫鬟挺缺钱,可你管着府库哩,自个还不宽裕,这不是该赏?”
朱高煦干了这件事,就忙着看公文去了,若无其事地做着别的事。
及至中午吃了午饭,朱高煦在书房旁边的小院落、挑了间廊房休息。这时王贵走进屋,忽然就跪伏在地,“咚咚咚”磕起头来,哭道:“奴婢罪该万死!”
朱高煦瞪眼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王贵哽咽着哭诉道:“都怪奴婢贪那身外之物……
奴婢是阉人,无家无室,常常也想有人侍候着、有人嘘寒问暖,便买了几个小丫头,当是干女一般养着,平素花费就更多了,着实有点缺钱。
前天奴婢照王爷的意思,夏天快到了,到府库取一些薄料子,带人送去姚姬和杜千蕊院子里。奴婢见了姚姬,寒暄了几句。姚姬便拿了一锭白银给奴婢,说是多谢奴婢的关照。
奴婢当然不敢要呀,赶紧说是王爷的意思,东西从王府拿的、心意也是王爷的疼爱之心。
姚姬却说,正因王爷垂爱,她手里才有钱,平时也不出门,拿着钱没多大用。又说让奴婢拿着,回头叫人到市面上买两盒胭脂送到府里。
奴婢听她说得诚恳,一时财迷心窍就收了。可两盒胭脂值几个钱啊?奴婢当然不能装着不懂,昨日便故意问王爷去不去姚姬那边……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
“还有这等事?”朱高煦瞪着眼睛道,“我只听侯海说笑,谈起你一个阉人还买小娘,便猜你可能缺钱花。没想到你这厮还拿她的钱!谁告诉你,真金白银没处用的?”
“王爷……”王贵抬起头,一脸茫然。
朱高煦也是一副糊涂的模样,俩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朱高煦挥手道:“你娘|的!念你主动认错,这回算了。你以后若缺钱,告诉我,别去捣鼓那些歪门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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