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的郭资,招供了先帝崩于中毒?!
朱高炽烦躁而忧惧,整夜没有睡好。去年太宗皇帝在春和殿水池边中毒的事,那些知情者、到如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一种是皇帝心腹。
如此严重之事,消息不可能泄露!除非从郭资嘴里说出去。张鹤称,汉王只从郭资口中,得知先帝中毒之事,余下诸事仍在审讯中。
朱高炽更加心慌意乱,恨不得马上把郭资从叛军手里弄回来。
听说有些地方乡老,为了惩治有伤风化的妇人,将通|奸者剥光了游街,让其不愿视人之处露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朱高炽现在的感受,大抵就是那样。他太不想天下人知道,他的亲生父亲太宗皇帝在东宫中毒的事。
次日一早,朱高炽立刻召见了袁珙杨士奇杨荣杨溥等人,商议此事,以便尽快决策。
诸公也十分头疼,不过几乎所有人都不反对屈从汉王提出的条件,因为郭资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
杨荣道:“叛王之言,形同敲诈。若朝廷马上同意,定然坐实了郭资所言。”
朱高炽转头看杨荣。杨荣三十好几的年纪,正当壮年,他的脸长,五官端正、眼窝较深,嘴皮上下的胡须就像垂柳一般的形状。杨荣眼神比较特别,一看就好像在琢磨着甚么计谋;进士出身的他,反而少了几分儒雅淡泊之气。
三杨里面,最有儒气反而是乡村私塾先生出身的白丁杨士奇,确实奇怪。而杨荣自诩善权谋,杨溥为人谨慎、善识人。
这时袁珙的声音道:“叛王所言之事,真是郭资招供的吗?”他身宽体胖,面目方正白净,似乎与郭资的私交匪浅。
杨荣马上反问道:“若非郭部堂不慎说漏了嘴,叛王从何得知?”
周围一片死寂。朱高炽也认为,此事应该是郭资说的。否则高煦仅靠猜测,就能正好猜中?那也太神了,虽然有人言高煦狡诈异常,但高煦也不能未卜先知。
“这个郭资,教朕非常失望!”朱高炽生气地脱口说道。
不过凡人大多难以抵挡残|忍的严|刑逼|供,更何况是郭资那样位高权重的文官。郭资等大臣,已养尊处优多年,过着相当舒|服的日子,要他承受非人的折|磨、还缄口不言,着实很难。所以,郭资在成|都城破之后就该自裁殉国!
杨荣听罢圣上言下之意,便侃侃谈道:“此议不能全答应叛王,而要否决加上建文皇后马氏的条件。马氏虽无用,但救她是一种迹象,汉王礼遇之,建文旧臣难免对其心生亲近之感。”
大伙儿侧目看杨荣,因为他也是建文旧臣。不过杨荣等人在建文朝都是不得志的。
朱高炽皱眉道:“高煦以为抓住了朕的把柄,咬定不同意怎办?”
杨荣道:“张鹤禀奏,沐晟全权操办此事?如此一来,便可从沐晟那边想办法,只要顾及沐晟的心思。交换少一个人,沐晟是有可能让步的。”
朱高炽的心还悬着,便立刻拍案道:“你和袁珙二人,尽快实办此事!”
“臣等遵旨。”
……用钱巽交易郭资的事,是魏国公徐辉祖最先提出来的。
金忠、袁珙、吕震等一干燕王府故吏,曾与郭资一起镇守北平,关系很好。徐辉祖提出的这个交易,十分符合燕王府故吏的意愿,当然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徐辉祖还以此作为示好的信号,与燕王府故吏达成了别的交易;再加上皇后张氏的促成,这才是吴高能再次掌兵的重要原因。
虽然后来吴高在战场上表现不佳,但徐辉祖在朝廷里的操|作,无疑十分成功。
而徐辉祖在主张钱巽郭资交换之事的同时,又向圣上提出了双重离间计!
先离间叛王和麾下重要人物沐晟之间的互信,再离间叛王麾下的建文旧将盛庸和平安的关系。
徐辉祖在此事中有重要的作用,所以他听说张鹤回京后,马上就向袁珙打听此事;袁珙自然应该让徐辉祖知情。不料袁珙告诉他:朝廷已决定了用钱巽、盛庸平安家眷、郭铭家眷交换,也有可能包含建文皇后马氏!
袁珙还谈了张鹤在昆明汉王府见叛王的景况。
徐辉祖非常震惊!他完全不理解为甚么会成这样的结果,然后才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以徐辉祖的经验,但凡看似不合情理的事,总有内情让其合乎情理。
不管怎样,此事会让他主张的双重离间计完全失败!
他立刻来到了御门,要求觐见皇帝。
……宦官报入乾清宫东暖阁,正在处理奏章的朱高炽犹豫了片刻,便道:“叫魏国公进来罢。”
朱高炽看了一眼周围的宦官和女扮男装的宫女夜莺,抬起手轻轻挥了一下,他们便行礼向隔扇退去。朱高炽叫住海涛:“你可留下。”
等了许久,徐辉祖才走过三大殿,进乾清门、过斜廊,来到了东暖阁隔扇里面。
徐辉祖行礼,待朱高炽说“平身”之后,他便站了起来,立刻显得东暖阁的房顶有点矮。徐辉祖径直问道:“圣上为何答应叛王的无理要求?”
朱高炽道:“郭资忠心耿耿,又是朝廷大臣。只有钱巽和一家家眷,高煦不会答应的。”
徐辉祖欲言又止,终于沉声道:“郭资知道一些叛王不该知道的事?”
朱高炽听罢,不得不在心里承认,魏国公很有头脑,一猜就中。朱高炽不答,沉默地坐在御座上,眼睛看着案上的奏章,一副在思考甚么事的样子。
徐辉祖也很知趣,只问了一句,就不再逼问了。
“唉……”徐辉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那骨骼轮廓有棱有角的脸上,露出了关公一般的红色,但看起来却明显带着一种被羞辱的气愤。
徐辉祖道:“高煦的狡诈,确非寻常人可比!”
他又叹了一口气,露出失落的神情,“张鹤与沐晟部将在汉王府见高煦,正见高煦与沐家小娘下棋,此乃高煦故意安排之事。高煦必定识破了朝廷的离间计,做给沐晟看的,以此拉拢沐晟之心,有意与沐府联姻。
又待盛庸平安的家眷一并送还叛军,有瞿能家眷被薛禄屠戮之事在前,盛庸平安会对高煦愈发感激,上下齐心。朝廷离间计适得其反!”
朱高炽当然明白这些事,但现在郭资在高煦手里,隐患太大了。他有甚么办法?
朱高炽十分难堪,便岔开话题道:“魏国公以前似乎与盛庸关系很好?”
“瞿能、盛庸、平安皆良将,臣与瞿能私交尤其不错,与盛庸之交情反倒一般。盛庸此人,冷静沉着但无甚气节。盛庸先是投靠黄子澄一党,对李景隆马首是瞻,与铁铉歃血为盟;后来却对李景隆落井下石,对铁铉惨状视若无睹。接着他投降了先帝,却半路叛|逃,投靠高煦。其反复易主之事,从未有人逼他,是他权衡利弊自己主动为之,说他是三姓家奴亦不为过。”徐辉祖道。
他接着又正色道:“不过圣上且放心,公私轻重、江山社稷攸关天下之事,臣还是分得清楚的。”
朱高炽点头道:“魏国公忠心可嘉。”
朱高炽心里明白徐辉祖在背后或许干了一些密事勾当,但他相信徐辉祖肯定不会和高煦勾结。这也是朱高炽后来与皇后张氏等人妥协和解的缘故,他不依靠这些人对抗高煦叛乱,还有别的人可堪大用吗?
“盛庸这样的人,高煦竟然敢重用他,叫他防守昆明城要地。”朱高炽沉吟道,“能不能私下给盛庸递话?”
徐辉祖沉吟道:“暂时找不到机会,臣再瞧瞧。”
朱高炽无不忧心地说道:“高煦现在占据西南三省,拥兵数十万,他本人也非常能耐,朕夜不能寐。”
徐辉祖忙道:“臣未能为圣上分忧,臣等有罪!不过圣上亦无须太过忧心,高煦仍然只能凭借山高路远崎岖地形,占据边陲之地,尚不能与朝廷分庭抗礼。”
朱高炽道:“高煦绝非等闲之辈。当年俺们三兄弟逃出京师,高煦居功至伟。当时都是高煦在谋划操办,俺这个大哥,也不知不觉会听从于他。”
徐辉祖的脸涨|红了,他说道:“臣早先就瞧出了端倪,可惜建文皇帝偏信黄子澄等人,不听臣等劝诫。不然高煦的奸|计,绝不会得逞!”
朱高炽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了。已经是过去了的事,当时徐辉祖忠心的是建文帝,也不能太怪罪他。
徐辉祖抬头望向御座上沉默的朱高炽,便拜道:“臣言尽于此,请告退。”
朱高炽挥了一下手,犹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徐辉祖拜别,倒退着走到隔扇附近,然后转身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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