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上前继续说道:“洪幕山之叛军大败,除一部分败兵、溃逃至洪幕山山林之中,余者皆奔入南面庄园负隅顽抗。隆平侯已分兵攻打,以剿灭叛军洪幕山残部。”
诸将顿时吹捧了一番徐辉祖。身材极其魁梧的徐辉祖坐在马背上,却显得十分镇静,他回顾左右道:“左翼突破,不过是在意料之中而已。叛军就那么点人,在洪幕山那边、能调动多少人马?”
徐辉祖成竹在胸的言语,淡淡的神情,又让部将们多了几分信心。
“奏鼓号!传令各部,大阵向前移动一里,进军至各火炮射程之内。”徐辉祖断然下令道。
“得令!”身边的亲兵接了令旗,拍马便走。
官军大阵布置的是两翼不对称、形似偃月阵的阵型,但又并非规矩的偃月阵。徐辉祖并不拘泥于兵书,他这么布置、是在考察地形与战策之后的部署。
大阵向前再推进一里之后,右翼靠江的地方有两处湖塘、一处码头村镇;显然右翼不利于大军迂回、列阵进军。因此官军在左翼部署了很厚的兵力。同时以隆平侯的三四万步骑,迂回敌军右翼(东)侧击;敌军右翼阵型将遭受官军两面夹击、数倍之重压!
而形似偃月阵的官军左翼、阵线是弧形,这样便于各部轮流对敌阵发动进攻!此乃中山王徐达当年常用的进攻阵型,各方阵兵种单一,各兵种轮流猛攻;这与明军常常混编的战术十分迥异。
徐辉祖在马背上昂首挺胸,跟着中军各部一起缓缓向南行进。
蒙蒙的白雾中,依稀的阳光从东边的天边透进来、洒在大地上,偌大的战场上气氛十分特别。
谈不上宁静,左翼洪幕山那边的枪|炮声、人马嘈杂隐隐可闻;周围近处的脚步声与鼓号声,也弥漫在空气中,其中还夹杂着时不时的一声马嘶和武将的大声吆喝。
但是,也算不上喧嚣。各种声音之中、平野上竟给人某种宁静之感!大概是没有枪|炮声、弦声和喊杀声罢,厮杀与战斗完全还没有发生,因此战场上显得有点平和与安宁。
徐辉祖率一众文武骑着马,慢慢地向前方走去。叮叮哐哐的金属轻轻碰撞声中,大伙儿都没再说话了。
此时此刻,未散的白雾在空中优雅而舒缓地飘动着,徐辉祖仿佛在穿过某一种神奇的心路历程;他回头看彤红的太阳时,又有一种人在黑暗的洞穴中、忽然看见了洞口的光明一样的错觉。
那一刻的光明,正是他屏神期待的胜利!那种走过了无尽黑暗之后、看见光的欣喜若狂!
在周围的文武大员一起沉默走过迷雾的过程中,徐辉祖感到了空前的宁静。
此时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的心思确实很奇异……他明知“平汉之役”的大结局几乎铸就了失败,但是他却执念于那种虚无的荣光!虽然对大局影响不大的胜利,却是能证明自己、的一次辉煌胜利;是在大厦将倾之际,力挽狂澜的一役。
他的先父中山王徐达的光芒,太耀眼了,那就是一尊在恢复汉人衣冠的关键时期、普照天下千秋万代的战神。徐辉祖想让天下人也看到,他在明媚的太阳之下、仍然能发出勇武的一点光芒……
徐辉祖拍马来到前阵的间隙之间,亲眼观察了一番只剩不到二百步的敌军大阵。
虽然雾气在太阳下尚未完全消散,但此时雾水消失、白汽已经稀薄很多了。敌军的大阵已依稀出现在视线之内,加上之前斥候们也探明了大致军情,官军大将们已经摸清叛军的阵型。
徐辉祖观察了一会儿,笑道:“俺这个外甥,从小就不喜读书、只知诡诈,这个堂堂之阵、便布得太好笑了!”
身边一个靖难勋贵也附和道:“叛王打了很多仗,或许十分勇猛善战,但军阵确不敢恭维。叛军此役兵力本来就少,如此方方正正的长条阵,横面太宽了,且又均匀部署兵力,不利于及时增援各处;咱们不管从何处发动进攻,叛军的兵力都处于劣势。”
徐辉祖再看了一阵,因为高煦的战绩摆在那里、徐辉祖并未有轻视之心,他很快读懂了高煦的战策意图,说道:“高煦太在意战线完整。但是他在这里一动不动、被动防御,又太过拘泥于完整的战线。”
勋贵看明白之后,抱拳道:“魏国公乃叛王长辈,叛王用兵、还得您教教哩。”
徐辉祖的获胜信心立刻增加到了八九成!他说道:“咱们聚左翼厚阵于此地,重兵攻打、再以隆平侯军配合侧击,高煦这个长条阵兵力吃着大亏,怎么赢?”
徐辉祖立刻转头道:“命令前阵诸将,准备进攻!各部轮流从远近猛攻敌阵,将其阵线击破!”
“得令!”
徐辉祖下令罢,用马鞭遥指前方,回顾左右道:“此敌军大阵,关键是打破他的阵线!两军各部冲到一起、相互穿插,俺们的兵力优势便能发挥了!”
“魏国公英明!”众将纷纷附和道。
不料忽然一个声音喊道:“魏国公当心!您这个阵不行!”
谁当众这么一喊?动摇军心!徐辉祖听罢便戾气横生、骤起杀心。他回头一看,只见阳武侯薛禄与新宁伯谭忠二人、骑马奔来了。
徐辉祖眉头紧皱,十分不悦地看着他们。
待二骑靠近,徐辉祖先问道:“你们不是在湖广吗?”
谭忠道:“末将等奉诏回京,昨日才到京师,闻知魏国公已率官军前来迎战。今天凌晨,薛将军忽然找末将议事,担心魏国公吃亏;今天天没亮,咱们便找到了东城兵马司的人,弄来印信出城,然后快马赶来了太平州!末将等到了地方一看,魏国公的大阵如此密集,果然定要吃亏!”
薛禄抱拳急道:“魏国公,您得立刻丢弃前阵,叫后阵退出大炮射程!前阵立刻变疏阵、并组成防御阵型,能保住多少算多少!”
徐辉祖听罢哑然失笑。他听到薛禄这番话,顿时像看白|痴一样看了薛禄一眼。两军前阵、相距已不足二百步,官军排列好了进攻队形,无数阵营在阵前变阵,甚至要临阵退兵……这是一个打过仗的武将能说出来的话吗?怕是生怕敌军打不赢、故意自乱罢!
薛禄与谭忠面面相觑,薛禄开口道:“俺们写过奏章,陈述湖广大阵之战况,建议朝廷官军避免野战。魏国公没看到奏章吗?”
徐辉祖当然没看到,他接帅印之前、一直在家里“养病”。倒是旁边一个勋贵说道:“末将倒是听说过、阳武侯上过一道这样的奏章。”
徐辉祖摇了摇头,心道:你薛禄在“平叛之役”中,赢过一次吗?跑到阵前来教训俺?
不过他嘴上不想说这些话,便开口道:“阳武侯,俺认为你的建议太过玩笑,以后在阵前这等地方说话、必得严肃!这次俺便不治你的罪了。”
“看!那里!”谭忠忽然喊道。
薛禄顺着谭忠指的方向,瞧了一番一片小池塘后面的低矮平缓的山坡。薛禄也点头道:“对,叛王的那种炮应该就在那片山坡上!”
薛禄回头观望了一番官军的大阵,痛心疾首的神情道:“那个炮阵位置……俺们官军最密集的主力,全在敌炮的覆盖之下,主力怕是要崩了……”
“住口!”徐辉祖终于忍不住愤怒,喝了一声,“薛禄!你懂不懂战阵?俺徐家打了那么多仗,经验比你多,这样的对阵,怎么可能输?”
薛禄颤声道:“魏国公,您千万要相信末将!朝中诸公不懂,但俺们是亲身经历过、亲眼见识过……那个东西,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是新东西,以往的战阵经验没用。”
徐辉祖摇了摇头。
薛禄径直下马,跪伏在了徐辉祖面前,哽咽道:“末将对朝廷忠心耿耿,在四川杀了瞿能全|家。那瞿能是汉王心腹大将,官军一旦全部战败,俺的下场太惨了……俺求您,这是朝廷最后的精锐了,千万不能如此轻易葬送!”
徐辉祖见薛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心里也觉得薛禄不像是玩笑。徐辉祖顺着刚才谭忠指的方向、观望了一阵,雾气朦胧,看不太清那片山坡上的东西;但是隐隐约约能看到形似火炮的东西,那里应该确实是个炮阵。
徐辉祖沉思了片刻,还是摇头道:“战阵自有规矩。俺华夏数千年争战,兵器战术变化天翻地覆,但万变不离其宗,总有一些东西不会改变!此役俺官军胜算很大,且临阵退兵,无论在何时何地的战阵上、都是最错之错!”
他顿了顿,神情坚毅地说道:“俺的信心、顽强,绝不动摇!”
这时官军前阵、照徐辉祖的中军军令,已经开始继续向前发动攻势了。薛禄一脸绝望地看着战阵前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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