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贤宁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虑。
眼前这个被绑的年轻人肖文才,姓名、功名等供状可能是真的;不然他撒谎不用自称是举人。在京师的官员眼里,一个举人算个鸟,根本吓不住人;反而有功名的人,要查实他的身份十分容易。
若肖文才想说谎,为何要说一个很容易被查实的谎言?
而肖文才说他祭拜的人,姓李、是他的发小。这句话便可能是谎言了!
锦衣卫指挥使张盛找他部下确认过,那座坟就是王氏的坟、并无差错!那么肖文才的意思,是他拜错了坟头?若是连坟也会认错的人,又何必去拜;何况王氏那座坟,不是第一次被别人祭拜过。
高贤宁想到这里,忽然怒道:“你最好从实招来!落到锦衣卫手里,狡辩顽抗没有任何作用。”
肖文才苦着脸道:“在下没有狡辩。大人不信,可取查江西举人名册。”
高贤宁听到他只说功名,顿时冷“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姚芳皱眉道:“我看这个人,总觉得很面熟……我必定在哪里见过他!”
肖文才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立刻将脸微微回避了一下。
“哦?”高贤宁将俩人的神态、都看在了眼里。厢房里放着几盏灯笼、光线很好;在场的几个人一举一动,都能被高贤宁看得很清楚。
姚芳“嘶”地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还真见过这个人!我这人罢,认脸的本事挺好,只要见过一面、便多少有些印象。只不过我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他了。”
高贤宁沉吟了一阵。他一开始总是想着“马公”有关的人,这时他忽然意识到:既然大伙儿得到突破、是在王氏的坟头这边,便应该先设法从“王氏”开始入手查才对!
于是,高贤宁方才恍然意识到一个细节:王氏的先父王艮,籍贯也是江西!
“你是江西何处的举人?”高贤宁不动声色问道。
肖文才沉默了一阵,小声道:“吉安府。”
高贤宁马上又问:“家在吉安府吉水县?”
肖文才听到高贤宁径直说出这个地名(建文朝翰林院官员王艮的籍贯),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久久没憋出一个字来。
高贤宁冷冷问道:“现在你招不招?”
肖文才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许久没有吭声。
高贤宁转头对张盛道:“用刑罢。叫弟兄们拿着东西进来,先过一遍。”
肖文才开口哀求道:“大人误会了!在下乃有功名之人,你们不能如此滥用私|刑!”
高贤宁道:“实不相瞒,本官乃大理寺卿,查的是御案。别说你一个举人,就算是皇亲国戚,到了眼下这地步,本官照样用刑!你得想好了,现在不招,一会儿嘴堵着用刑;到时候你想招了,也得让刑罚从头到尾过一遍才行,悔之晚矣!”
等了一会儿,那肖文才仍然只说冤枉。高贤宁便招呼姚芳和杜二郎一起出门,然后叫守御府北司(锦衣卫名气大,高贤宁一直说是锦衣卫的人)的弟兄进去用刑。
里面很快传来了惨烈的闷|吼和“呜呜”哭声。站在檐台下的高贤宁等三人,此时都没有说话。高贤宁苦苦琢磨着其中关节;而姚芳也低头一副苦思的模样、似乎还在回忆究竟在哪里见过那肖文才。姚芳似乎是个挺执着的人。
良久之后,等北司用刑的人出来了,高贤宁再次回到屋子里。
那肖文才还在痛苦地哭哼着,他满头都是水,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被泼的凉水。看来他刚才昏过去了一次,而用刑的时候是不准“犯人”昏厥的,须得用凉水浇醒继续用刑!地面上也一片水泽,不知究竟是一些甚么水。
高贤宁走上去,拔掉肖文才嘴里的布团,见他马上就哭了起来、在椅子上挣扎了一阵。
高贤宁看了一眼肖文才指甲缝里缓缓滴在地上的血珠,说道:“方才只是最轻巧之刑,你若一次不招,酷|刑便会不断加重。锦衣卫的酷|刑,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一个读书举人,能承受多久?且咱们已经知道你的姓名籍贯,便能拿你家里的人审问。你不招,咱们也能查出真相!”
肖文才从牙缝里吸着气,痛得直哭。
高贤宁又问道:“招不招?”
等了片刻,高贤宁又转头对张盛道:“张指挥……”
“我招,招了!”肖文才忽然哭道。
高贤宁道:“你若敢说半句假话,刚才的酷|刑,便会反复过十遍!”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旁边的桌案后面,从砚台上提起了已经准备好的毛笔。
“马公是谁?”高贤宁径直问道。
肖文才愣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大人说的是谁。”
高贤宁正在书写的笔微微一顿,抬头看了肖文才一眼,又问:“乱葬岗那里埋的王氏,是你甚么人?”
肖文才道:“她与在下青梅竹马,虽未过门,却已私定终身。“
“啥?!”姚芳的眼睛立刻瞪圆了。
高贤宁转头瞪了姚芳一眼,又问肖文才:“如此说来,你们肖家与王艮家不仅是同乡,更是几乎成为姻亲?那王氏身上常备有毒药,你可知道?”
肖文才点头道:“王修撰(王艮)家与我肖家乃世交。王修撰为建文帝殉国,后被御史陈瑛弹劾,纪纲奉旨将王家抄斩!王家男丁女眷几尽被杀,王修撰之女、王娘子被送入了教坊司。那时我们家吓得不轻,本来想断绝与王家人的一切来往。可是……
可大伯说,朝廷迟早会查到肖家头上!那时锦衣卫奉旨、正对建文朝旧人进行瓜蔓抄,形势十分可怕!因此大伯便吩咐我,利用与王娘子的关系、联络王娘子。在大伯的授意之下,我又叫王娘子,设法靠近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姚芳……”
肖文才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姚芳。姚芳的神情十分复杂,他此时反而没有恼羞成怒了,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
高贤宁见肖文才闭上了口,便问了一句:“靠近姚芳作甚?”
肖文才道:“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很得圣宠;抄家杀人的事,都是锦衣卫在办。我们在姚芳身边安插一个人,便能早早知道,锦衣卫会不会查到肖家头上、诛连肖家。
姚芳不仅是锦衣卫的人,早在建文朝、他便是燕王府心腹谋臣姚广孝安插的人,必定能知道很多事情!
这些事都是大伯告诉我的。大伯说姚芳在外金川门协助过李景隆开门、应是燕王府奸谍;从那时起大伯才去查探姚芳的行踪,发现了姚芳进出庆寿寺。因此我们猜测锦衣卫的姚芳,同时是姚广孝的人。”
高贤宁问道:“你大伯是谁?”
肖文才道:“他的名讳是肖继恩……”
高贤宁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说详细一些。你已经招|供那么多事了,现在即便有所隐瞒,咱们也能查得出来,对你有害无益!”
肖文才仍然沉默着。
高贤宁沉住气等着,他觉得肖文才还会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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