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世人的活动、仍旧像日月旋转一样准确,年节一过人们马上就开始了一年的忙碌。在朝廷里,所有官府已开印办公,官吏门都回到了衙署。
朱高煦冒雨参加了早朝,他是无所谓的,反正有伞盖。倒是那些大臣,大多人的长袍下摆与靴子都打湿了。
离开奉天门,朱高煦便去了离这边较近的柔仪殿。他立刻召见齐泰、茹瑺、侯海,只说要商议军务……其实他是想今年安排一次带兵出巡,离开已经呆了几年的京师、出去走走。这种大事当然要先与朝臣商议。
虽然召了几个人,但朱高煦最想见的人是齐泰。此人在老臣们面前说话管用,又比较愿意听从于朱高煦,正是最好的斡旋人选。
估摸着等人们过来,还得一阵子。朱高煦在桌案后面看了一会儿奏章,便站了起来,在正殿门口走了一圈。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得不大,但在琉璃瓦上聚集之后、也形成了积水,正沿着檐瓦流淌成一排。
就在这时,庭院院门外走进来了两个打伞的人。朱高煦没看到脸,但很快就认出其中一个是宦官曹福。朱高煦几乎每天都在皇宫里,对这些亲近的太监太熟悉了,看走路的姿势就能辨认出来。
等他们走过来了,拿开了伞,便见前面的宦官果然是曹福。曹福立刻上前躬身行礼。
朱高煦看了一眼后面那个妇人,他不认识,不过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初瞧之下,他就立刻产生了某种隐隐的欲|念,再看时,又竟然发现她算不上漂亮。五官很普通,浅黄色的皮肤、与姚姬她们那种白皙细腻如玉般的样子完全没得比。宫妇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太小了,不过她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朱高煦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只见她头发乌黑插着木簪,没有任何首饰,身上一身胡麻浅灰衣裙风格古朴、也是朴素到了极点。或许正因这种朴素,才让她风韵犹存的姿色反衬得很明显。
朱高煦瞧了她两次,又不禁抬头看着屋檐下流淌的清澈积水,忽然觉得此妇与此景十分相配。
“她叫小荷,奴婢在九五飞龙殿找到她的。”曹福道。当然小荷的年龄一点也不小,可能只是进宫取名的时候年纪小罢。
“奴婢叩见圣上。”宫妇小荷即刻要下跪。
朱高煦不慌不忙地伸手,准确地稳稳托住了她的手,他扬了一下下颔,看着地上道:“飘了雨过来,地上潮,免了。”
小荷怔了一下,又急忙将头微微一侧,垂首看着朱高煦胸膛上的团龙图案,屈膝道:“奴婢谢圣上恩。”
一旁的曹福见状,脸上露出了十分高兴的模样。
曹福的话也稍微多了起来,“小荷洪武年间就进宫了,后来被打发到了九五飞龙殿,在那边打扫宫室。奴婢昨日在柔仪殿看到、尚膳监送了一些广东布政使司的潮州贡茶进来,便想找个潮州籍贯的宫女过来,也好应景儿。问了一番没找到,下午才听说九五飞龙殿有个潮州来的人,便是小荷。”
“嗯……”朱高煦随口发出一个习惯性的、毫无意义的声音。虽然曹福挖空心思在让朱高煦过得舒坦,但朱高煦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确实不怎么挑剔,也便兴致寥寥。
然而这个小荷必定是相当高兴的。九五飞龙殿那边,很早以前太祖爱住,近些年已没了人气,太祖和太宗的灵柩都曾停在那里。
朱高煦看了一眼院门那边还没动静,便转身走进正殿,转头对小荷道:“那你去泡茶罢。”
在正殿的西北角书架旁边,有一张茶几和几把椅子,还有只红泥烧的炉子。朱高煦也坐了过去,等着喝了一盏茶提神,一会儿好见大臣。
朱高煦正寻思着别的事,不经意间又注意到了小荷。只见她取茶时姿势温柔而流畅,动作十分娴熟,甚是好看。
小荷把茶叶放进盖碗,缓缓地摇了稍许,然后拿起杯盖轻轻闻了一下。
她也留意到了朱高煦注视的目光,抬眼瞧了他一眼,立刻垂目回避了。她脸上微妙讨好的微笑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恬静。
朱高煦问道:“甚么茶,闻出来了吗?”
小荷柔声道:“回圣上话,潮州单丛大乌叶,用炭烤过,去了些凉性,温顺了不少。”
朱高煦笑了一声道:“不错,你好像是个行家。”
小荷又道:“潮州百姓都爱饮茶。”
朱高煦的笑容也转瞬而逝,接着便随口说了一声:“困在这广厦之间,只看你捣鼓这几只杯盘罢了。”
小荷估计没听懂这句话,便望着朱高煦笑了一下,以示回应失礼。这宫女在皇宫里多年,好像已经锻炼出来一些本事。
这时殿外传来了大臣们拜见的声音,曹福看了一眼朱高煦得到示意,便传话让人们进来。
大臣们没看见朱高煦在桌案旁边,很快转头向西北角这边瞧来,然而往这里走。
朱高煦道:“免跪,过来坐罢。”
几个人拱手道:“臣谢圣上赐坐。”
朱高煦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了一遍,发现除了自己召见的三个人,还有一个青袍文官。朱高煦认出他来,乃武德年间才点的己丑科进士,名叫张顺。
己丑科点了好几十个进士,好些人朱高煦也不熟,但记得这个张顺、是广东布政使司来的进士;因为朱高煦曾派张顺去过安南国、经历过安南与占城之间的战争。
齐泰道:“司礼监的孟公公,刑部刘提举等人,都去南方了,朝中只剩张知事亲自去过占城国。臣便自作主张,叫上了张知事,一起来面圣。”
兵部尚书齐泰误以为,今天朱高煦是想谈南边的战事。
朱高煦暂且也不明说,顺着齐泰的话题,用玩笑的口气说道:“正好,今日咱们喝得是广东茶。张知事可以评一下,地方官员进的是不是好茶。”
张顺忙躬身道:“臣为天子门生之前,出身贫寒,从未喝过好茶,不敢妄议。但只要能入圣人之口,必是当地善品。”
朱高煦指着齐泰笑道:“当年咱们吃马肉喝马血的时候,那些马必定也是善品之马。”
大伙儿立刻陪笑了一阵。
“坐罢。”朱高煦指着椅子道。
宫妇小荷把茶已经巡好了,便双手端起小杯,先从朱高煦开始分茶。齐泰和茹瑺都很随意,最后到张顺时,张顺还客气地对宫女道了一声谢,让小荷急忙鞠躬回敬。
朱高煦不禁瞧了张顺一眼。在谈公事时,这个进士很固执迂腐,但平素倒看起来没有那种倔强劲,似乎很温和好说话的人。此人确实有点奇怪。
朱高煦拿起了一卷地图,展开了瞧了一会儿,便开始为自己的打算找理由,“最近两年,瓦刺人活动频繁,咱们绝不能忽视北方防务。兵部部署的四条专供九边的水陆交通,运作究竟怎么样了,朕也只能看纸面上别人写的。”
他稍作停顿,便痛快地说道:“今年朕欲北上巡狩,看看诸地实情,并震慑蒙古各部、提醒他们不能轻举妄动。也好让京营一些将士出去走一圈,省得老呆在京师变得不堪战了。”
话音刚落,茹部堂果然马上劝说道:“圣上九五之尊,定要慎重出行。如今国家稍定,圣上坐镇中枢,方能稳定大局,使大明长治久安。”
齐泰也附和道:“九边有忠臣大将为圣上分劳,各地巡视也可派钦差御史。何况圣上大举出巡,必要耗费钱粮,夏部堂要是听说了,必定也有话说的。”
不过齐泰的口气缓和了不少。正因为他能为旧臣们的主张着想,所以他才能在各处、都说得上话。
朱高煦听到这里,立刻换了一个角度,说道:“皇弟高燧搬到彰德府之后,娶妻成婚,朕也没有去参加。今年若能北上,也好去彰德府看看高燧。”
听起来君臣之间都是和颜悦色地讲道理,但朱高煦这句话有另一层意思。提到高燧,必定就是指藩王的事。
而在防范和安排藩王的问题上,皇帝和京官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大臣们对各藩王分走一部分利益很不满意,更别说万一又发生甚么不好的大事、谁想看到京师官场重新血洗一遍?
求同存异的道理,朱高煦是懂的。果然几个官员的态度松了不少,只是没有马上赞成。朱高煦也不着急,今日便暂且搁下了此事。
于是君臣数人又谈起了南边的战事。
朱高煦忽然说道:“南方的凉季是不是快结束了,天气要炎热起来?”
张顺官小言微,但谈到这个话题,他开口是很恰当的,“圣上所言极是,正月之后,南海诸国便会进入热季。大明官军将士可能不太适应,凉季会好得多。”
朱高煦不禁转头看大殿外面的檐水,只觉京师的天气仍旧寒意阵阵。但官军所在的南边前线,竟然很快就会变得炎热了。
朝廷此时对南方前线的决策,已是鞭长莫及,在座的几个人也没再多谈。三巡茶之后,议事也随之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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