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就这样睡过去,必须用意志和药力做抗争,否则就在睡梦中被人宰割。
他被人推到树干上,有三个家伙用麻绳绕圈捆绑,一人蹲在他面前,把身上的蹀躞带解了下来,远远地甩到了旁边。
李嗣业被捆得密密匝匝,他在半梦半醒中感受到整个过程。一个壮硕的身影站在了他面前,正是那陆谦无疑。
“李嗣业,李兄弟?”
陆谦叫了两声,李嗣业都没有应答,随即作出憨相呵呵笑道:“下了阴曹地府,不要怪为兄我,谁让你招惹了长安城里的大人物呢。不过你放心,我陆谦还做不到朝自己人动手,前来取你性命的另有其人。”
他立刻转身,带领几名亲信上马离去,整片胡杨林中只剩下被捆在树上的李嗣业,阔大疏朗的黄叶在他的头顶上沙沙作响,当整个世界陷入寂静时,胡杨叶在风中飘落的声音就显得异常瘆人,仿佛催命的声符。
两匹健马去而复返,李嗣业眯开眼睛缝儿,却是陆谦亲信的两名士兵,他们翻身下马后,迅速接近了拴在树上的黑胖。
两人从黑胖的身上卸下背包物件儿,把陌刀障刀扔到一边儿,直接翻开了背包,将所有东西都倾倒在地上。
“咦,这是什么东西?”
一名士兵剥开了他油皮纸包裹的压缩饼干,咬了一口呸呸吐了出来:“怎么这么干?”
“别鼓捣那些东西,赶紧动手把钱拿走!”
两人只挑出他存放在背包中的几百通宝,其余针线,铁蒺藜,捕兽夹,衾被等东西都弃之如敝履。他自制的压缩饼干都被抛了一地。
这些士兵骑马离去,李嗣业想要发出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此刻天色未明,北极星从大漠中升起,成为湛蓝天幕中最亮的星辰。可能天一亮,那些要取他性命的人,就从别的绿洲出动,气势汹汹地前来收割他的人头。
他的触觉似乎正在缓缓恢复,麻木的手臂也能够活动,他费力地把手腕弯起,抖动着袖口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袖子中的哕厥拿到手。
这东西的顶端是尖锐的,虽然不甚锋利,切割麻绳却非常有效。他很快松脱了绳索,拍打着身上酸困的肌肉。
他捡回蹀躞带捆到腰间,蹲在地上往背包中收拢物资,虽然携带的钱财全被拿去了,其余东西却都保留了下来,特别是压缩饼干和疗伤药,这是旅途中救命的必备品。
细鳞甲整齐地捆叠在黑胖身上,他上前解开绳索,开始披挂甲胄、从脚下开始,小腿上绑护胫,大腿两侧靠裙甲,躯干的细鳞甲像风衣般延伸到膝盖两侧,扣上肩甲和护臂,腰间缠绕腰带与护腹兽,最后戴上兜鍪,捆上脖子前的扎带,全套甲胄披挂完毕。
他把背包挂在马的右侧,水袋绑在左侧,横刀、障刀挂在腰间,陌刀背在肩上,翻身骑上了黑胖。
可能是他携带的货物太多了,抑或他本身就沉,黑胖吃力地鸣叫了一声,撒开了蹄子疾奔。
距离此处五六里地是绿洲的中心,是唐朝廷设在西洲大漠中的最后一处官方驿站,围绕着驿站有一处小型的土堡,没有城门,只有被风沙吹出缺口的土城墙。
他骑着黑胖来到土堡外,昨晚都护卫队留下的驻扎痕迹明显清晰,有几名干瘦的孩童游走在军队拔营后的废弃火堆周围,用木材翻捡着灰烬,希望能从中找出残留的食物。
他没有选择进入集镇浪费时间,五个水袋都是满当当的,不需要进行任何补充。
李嗣业从马上翻下来,从背包中取出一块压缩饼干,拆开油皮纸包装。他走到其中一个瘦弱的孩子面前,把饼干捏在手中问他:“军队是什么时候走的,朝哪个方向去了?”
孩子看了看天空,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随即指着眼前的茫茫戈壁。
他伸手在孩童的头上摸了摸,把饼干塞到了他手中。
他复又翻身上马,奔跑在绿洲与沙漠的分界线上,回头望了望这被黄沙包围的绿洲集镇。
后面追杀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实力强弱也不知,留在这个地方,只会白白失去性命。当然沙漠中也很危险,他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旅行经历,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黄沙深处,变成一堆枯骨。
其实选择等待一支商队同行,是最理想的选择,但敌人们不会给他等待的时间。所以李嗣业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毅然打马前行,进入漫天的黄沙中,远离了这边生机盎然的绿洲。
……
呜呜!
口哨声惊破了胡杨林的静谧,四匹矮马和两匹骆驼深入林中,缓慢搜寻着往集镇方向靠拢。
匪首张括的队伍中多了两个人,是他们从玉门关附近的守捉城中雇佣来的刀客,这些人虽然有军籍在身,却早已脱离了唐军的序列,成为丝绸之路上的不稳定因素。
张括等人四处搜寻的同时,这两人骑在骆驼身上岿然不动,保持着自己的高傲。
他们明知道眼前这四人是残忍的秃鹫,没有规矩,也无恶不作。一般情况下,是不愿意与这四人为伍的,但这次张括开得价码太高,让他们心动了。
事实证明抛弃了道德底线确实有用,从他们装束的差别上就能看得出来。张括等人内穿绵羊皮袄子,羊皮下裳,外穿锦缎缺胯袍,腰间捆着犀牛皮蹀躞带,上面不仅挂着横刀等七事,还有各种抢夺来的玉佩银器等小玩意儿。
两名刀客就显得寒酸多了,他们的上衣和下裳都是用各种动物毛皮拼缀而成,手工差得寒碜,许多毛绒绒飞在外面风中的,是某种动物的尾巴,整个样子和几万年前的山顶洞人没有什么区别。
为了遮蔽风沙,他们没有戴幞头,而是用长麻布上上下下像绷带一般把脑袋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巴,骑在骆驼上摇摇晃晃的样子,就像两个树懒。
张括辨别痕迹跟踪到胡杨树下,看到了一摊被切割开来的绳索。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伸手狠狠地捶着树干。官府的人办事,总会出差错!他本来可以轻松宰割被绑缚的羔羊,却只能在茫茫大漠中追寻受惊的飞雁,割下李嗣业头颅的难度成倍增长,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
两个年轻人三儿和阿五显得尤其狂躁,他们早就惦念兰州城中的青楼头牌,梦中品味软玉温香,眼下肉羊逃脱,他们的归程也被无限期延长,怎么能叫人不恼火!
“不管他在哪儿!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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