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分,李嗣业他们把阿拔斯兄妹送到了疏勒镇,对于他们兄妹此番前来大唐的目的,他没有出言相问,别人的某些秘密是不能窥探的。
疏勒镇中有一个大食商会,兄妹二人进城后,立刻投奔商会而去。
双方在商会门外道别,这两个大食人不管将来是敌是友,现在至少还是能做朋友的。
曼苏尔诚挚地问道:“李使君,不知你现在住在何处,明天我派人把黄金送到哪里?”
李嗣业略感兴奋,敢情你还记得,不用我来提醒就好。
“本人现在担任葱岭守捉,当然就住在守捉城,守捉城你知道在哪儿你知不知道?沿着疏勒镇往南走,途径演渡州,穿过慕士塔格山和青岭之间,就到了原喝盘陀都城的葱岭守捉了。位置很好找,这个,你不用这么着急,我能够等得起。”
苏曼尔只是负手笑了笑,这个唐军小军官的胃口不算大,他还能承受得起,才不过五百斤黄金而已,再有一千斤的黄金,他的家族也能承受得起。
李嗣业心满意足地拱手告别,他现在还觉得这五百两黄金救的值,若是日后他知道自己救的是谁的话,估计能后悔死。
他们准备原路返回葱岭守捉,路过演渡州城,在城中歇息了一夜后,终于在第二日下午回到了葱岭守捉。
……
沿着徙多河沿岸行走,可以看到一块块被翻出的红褐色泥土,一整片的草场被破坏变成了耕地,现在看起来倒有点儿惋惜。不过为了他的计划,牺牲点儿草场是值得的。
这样广袤无际的葱岭草场还有很多,他们守捉城的马厩中只有几十匹马,是显得太浪费资源了,就算连带储存过冬牧草,养活千匹良驹也不是问题,等日后资金充足了,养马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
他们进城之后,主薄于构前来报账,说是这两天有军户趁着他不在,又多开垦了一些土地,现在突然来要钱,他想问守捉使新开垦的土地到底认不认。
“认,为什么不认?既然他们敢开垦,我就敢给钱。”
李嗣业感觉自己现在说话都财大气粗了,这是那未到账的五百斤黄金带来的底气。
他立刻拍着于构的肩膀介绍苏赫拉布:“这是我从龟兹请来的种植棉花的高手,又买了大量的种子,待会儿你就把所有人都叫到草厅前来,我要把种子发下去,号召他们种植棉花。”
“还有,给这位苏赫安排一个房子,不要怠慢了贵客。”
苏赫其实一进守捉城,就开始后悔了,竟是这种穷乡僻壤,这种地方也有资格带个城字?褐色泥土夯筑成的土城墙,草顶版筑房,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恐怕是安西乃至大唐境内最寒酸最穷的守捉城了吧。
“那个,我的白驼,是要吃大麦的,不要喂它乱七八糟的东西。”
喂食草料的兵卒充耳不闻,在葱岭这种地方,人都吃不上大麦,一个畜生能金贵到什么地步去。
苏赫拉布跟着于构推门而入,破板做的门扉发出哗啦声响,空气中有灰尘飘落下来。低头看了看坑洼不平的房间地面,还散发着一股潮霉的气味,他有一种掉头离开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选择既来之则安之,不过忍受一段时间而已。他把骆驼上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卸了下来堆到房间里。
四五块花色丰富的名贵地毯铺在了潮土上,靠墙摆放着金器,青瓷的罐子上镶着蓝田玉,黑陶做的小火炉,还有煮茶用的器具,一个个精美华贵,巧夺天工。感觉这些东西堆在逼仄的房间里,显得太过暴殄天物。
于构不由得抿嘴一笑,李使君果然是有能耐的,能把这样的波斯土豪强行葱岭,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安顿好苏赫拉布后,连忙回去找李嗣业,今天有些话他不吐不快,算是作为下属对上官的劝谏。
李嗣业跪坐在草厅正中的板足案前,正在查看账簿上每户开垦的田地面积,在五到十亩左右,以这些人的劳动力,应该能够承受得来,只要有充足的钱财,他的计划就可以长久实施下去。
于构走进草厅中来,束手站在下方低头等待。李嗣业翻看完账目,抬起头来问他:“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了吗?”
于构叉手:“没有。”
“怎么回事?”李嗣业皱起眉头。
“李使君,卑职有一番话不吐不快,还望使君能够悉心倾听。你在葱岭种植木棉这种外面传来的物种,是极不明智的行为,波斯人喜欢种它,是因为能够编织地毯,我们种它们有什么用?这种东西虽然能够做成线,虽然也能纺布,但做成的布料粗糙,远不及丝绸的美观,近不及葛麻的廉价,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作用么?”
李嗣业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得挺有道理,他不能去耻笑唐人的目光狭隘,这个时代相比起其他时期,已经足够包容开放了,允许百姓穿胡服,允许跳外来的舞蹈,允许长歌当哭,当众飚诗,会六蕃语言的人能够得到重用,能接受强势的女人当皇帝。
在开放的大唐做变革,相比于其他封建王朝,受到的阻力是最小的,千年的世家在这一朝跌落尘土,科举考试推广成熟,府兵凋敝可以换成募兵,租庸调能够改变为两税法,许多影响后世的律法制度都是来自于大唐。
咳咳,扯远了。
他朝于构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
于构不明就里,只好跟着他走进隔扇房间内,地面上的草席羊毡,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
他伸手给其指过去:“去,摸摸看,舒服不舒服,暖和不暖和。”
于构看着李嗣业,表情有些怪异,但还是蹲下来摸着被子。
“中原百姓熬秋冬,是用什么东西填充衾被里子的?”
于构回答:“芦花,柳絮,动物毛发。”
“你自己感受一下,棉花跟它们相比,怎么样?”
“芦花柳絮不能保暖,效果聊胜于无,至于动物毛发,羊毛和鸭绒填充的被子可能更好吧。”
“羊毛确实能保暖,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起羊毛。葛布麻衣不能御寒,百姓只能把动物的皮子贴身穿着,尽管如此,有多少穷苦人受不过寒冬,倒毙在荒郊野外。我们这种棉花,如果全面推广开去,其价格和成本是远低于丝绸和动物毛皮的。“
于构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信服地点点头说:“李使君所思虑,远超我等常人,于构心悦诚服。”
“服了?服了还不赶紧去叫人!”
没过多大一会儿,草厅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起守捉城的所有人,人们眼巴巴地看着李嗣业,等待他发布新的垦田命令,他们只在乎利益,不管垦田为了做什么,只要给钱就行。
李嗣业负手大声说:“现在我决定,在新开垦的土地上种植棉花,种子已经给你们买来了,你们谁刨出的土地,就由谁来播种,照料,除草,直至它成熟。”
人群里一位什长举手问:“我播种一亩多少钱?”
“没有钱。”
李嗣业话音一落,人们发出唧唧扰扰争吵的声音。
“没钱,我们种棉花做什么,它能吃么?”
李嗣业潇洒地笑道:“播种当然没有钱,照料,除草统统没有钱,但是成熟后,你们把棉花采摘下来卖给我,我以一斤八钱的价格统统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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