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边令诚拱手说道:“啜律可汗之前确实有游魂附身之症,我已经请来有名的粟特巫医在府中为他诊治。边公可否在城中逗留一二日,等可汗好些之后再上路如何?”
边监军双手捅进袖子中点点头:“既然如此,我等就在城中馆驿等待可汗大驾,可别让我们久等,告辞。”
“自然不会,”李嗣业跟着他们往外走,一边说道:“我疏勒城中羊肉肥美,且有正宗的三勒浆和高昌葡萄酿,边公与各位素来忙碌,也趁这个机会好好享受一番。”
“呵呵,那就多谢李将军美意。”
李嗣业将传旨队伍送出大门外,并命燕小四去安排馆驿伺候,边令诚等人叉手告退,拱起双手目送他们消失在街道尽头。
啜律跟在他身后,脆声说道:“我没有病。”
“我知道。”
“我也不想去龟兹,我想留在疏勒军中,想留在你身边。”啜律抬起头来,他红褐色的脸上长着雀斑,眼巴巴地看着他。
也许啜律认为,李嗣业若能态度坚决地把他留下,他就一定能留下来。
李嗣业心生恻隐,摸了摸他的头问:“啜律,你多大了。”
“十六岁。”
“若按照中原的规矩,你可以行冠礼等待娶妻了,等到了龟兹,自然有夫蒙中丞为你主持冠礼。等你成人之后,经历许多事情,大概就明白身不由己是怎么回事了。”
啜律沉默不言,但心里对前往龟兹是相当抵触的。李嗣业揽着他的肩膀返回院子里,继续给他灌输某些想法:“你知道为什么圣旨上只给你封了十姓可汗,而没有冠以继往绝可汗的名号,更没有加官为濛池都护么?”
“为什么?”他抬头犹疑地问。
“因为他们对你知根知底,中书省知道你的身份,比你自己知道得更清楚,不然你以为朝廷养那么多吃闲饭是干什么的?你的表现,要对得起你现在的头衔,否则他们还能够把封位夺回去。如果你想替史昕报仇,想把阿史那这个姓氏延续下去,就别让所有人失望。从现在开始就进入状态,要蛰伏等待。”
“如果你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可汗,就不能只会弯弓骑射,也要学会交际应酬,和你喜欢的人打交道,也要和你讨厌的人打交道。”
“这个最难。”
“呵呵,”李嗣业笑道:“其实并不难,想要克服这个,只要把他们当做木头人便可。”
他双手扶着啜律肩膀说道:“你还有一天时间,和你想道别的人道个别,我叫家里人中午给你准备一顿饯行饭,吃完饭高高兴兴上路。”
“嗯。”
啜律向他行了一个揖礼,转身往门外跑去,可能是要同战锋队的同袍们道别。
李嗣业看着他纤弱的身影,心想自己在他身上施加的影响太多了,等到了龟兹之后,会不会被别人再扭转过去?
朝廷派人前来给啜律封十姓可汗,必然伴随着别的什么政策方针,用他这不太灵瓜的脑子猜测,夫蒙中丞想必也接到了圣旨,圣旨内容与征伐突骑施有关,看来黄姓可汗贺莫达干的末日快到了。
他回到堂前,赵老道不知从什么地方闪出来,手执拂尘朝他施礼道:“贫道见过李将军。”
“赵道长?”李嗣业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贫道刚才就在了,只不过将军正在迎接圣使钦差不便打扰,所以才在这里猫了一会儿。”
他笑了一声,心想你挺能窝的,随口问道:“你不是要铸丹炉吗?怎么还有功夫到我这里来?”
“回将军的话,丹炉已经铸成了,老道此来,是想请,想请将军给换上四个道童。”
李嗣业转身皱起眉头:“怎么回事?是这四个人懒惰无眼力见,不肯实心干活么?”
“那倒不是,实际上,道童,童也,乃童子身,清心寡欲,姿容中上,静能入定才可修道。您再看那几个人,且不说年龄偏大,是否童子身姑且不论,但何来的清心寡欲?简直是藏污纳垢不成体统,私藏禁书,私藏女子亵衣,简直不堪入目。”
李嗣业发出爽朗的笑声,接着说道:“人有七情六欲,你也不能对他们要求太高。况且这疏勒城中百姓笃信佛教,即使有孩子,也是往寺庙送。我一时半会上哪给你找聪慧童子去?你这样,你暂且就把他们当做劳力,等机缘巧合再去找你的衣钵传人。”
赵道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能作罢,挥动拂尘朝李嗣业拱了拱手,转身刚要离去,才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明日我准备带着他们寻访炼丹材料,等带着材料回来,便可以开炉炼丹了。”
“哦,赵道长准备炼什么丹?”
“培元金丹。”
“嗬,”李嗣业翻了个白眼,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老道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犹疑看,李嗣业不是对炼丹感兴趣吗?怎么是这个表情?如果他真对丹药无感,为何还要出资替自己筹建丹房?
……
中午时分,啜律回到了府上,他的脸愈发红扑扑,看来应是喝了不少酒。
李嗣业问他:“你还能吃得下去饭吗?”
他羞涩地抓了抓后脑勺:“应该能吧?”
这一顿家宴只有李嗣业十二娘夫妻,李枚儿和啜律参加,吴大娘包了他最爱吃的羊肉偃月馄饨,亲自端到了案几上。
“听说啜律要走了呀,以后就吃不到奴婢做的馄饨了,今日要多吃几个。我还烤了你最爱的古楼子饼,让你带到路上吃。”
“嗯。”
他低头拨弄着筷子,像个闷闷的大孩子。李枚儿把切脍夹到他碗里,他也只是抬头羞涩而笑。
“枚儿阿姊,你也吃。”
望着眼前笑颜如花的人儿,他显得更加局促羞涩了。
啜律上午喝了不少酒,此刻又吃了不少饺子,肚子里实在撑得慌。为了加快消化,他只好站在后院的凉棚下,拉开了弓弦瞄准箭靶释放。
李枚儿坐在亭子里的秋千上,穿着翠绿色的襦裙,两只穿着绣鞋的脚踢着裙摆飞扬。这使得啜律注意力无法集中,而且她就坐在他的背后,他每次回头去箭壶中取箭的时候,才能够悄悄看一眼,然后心里更加空落了。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日后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相见。
……
李嗣业端坐在内堂中,命人将帘子全部放下来,屋里显得暗了许多。这时燕小四才站在门口叉手:“将军,他们来了。”
“嗯,让他们进来。”
四个低矮胖瘦各不同的汉子站在地面上,也许是被房间里过暗的光线所压抑,使得他们噤若寒蝉。不知谁又放了一个响屁,其余三人强忍着憋得脸通红。
盘膝坐在暗处的李嗣业开口道:“明天就要跟着赵道人去采矿了,接下来才是你们关键要学的,如何提炼硫磺,如何寻找硝石,木炭如何烧制磨粉,要细心求教并学下来。”
“我们也要学炉子炼丹么?”
“对,不过,是炼另一种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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