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知道长安城里要出事?”
安胖子呲起白生生的牙齿笑道:“圣人欲将国事委托于右相,或许今天晚上就会宣布,或许圣人还有别的用意,应当是特意针对太子。这二年来太子的翅膀越长越硬了,朝中有左相李适之襄助,又有秘书监贺知章忠心护佑,太子妃兄长韦坚为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又为江南租庸转置使。他的义兄王忠嗣乃是河东朔方节度使,他的旧友皇甫惟明为陇右节度使。太子的一干党羽在灵武担任刺史,县令等官职,俨然是他将来的班底。”
李嗣业心中震惊,这安胖子对太子的底细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想必是做了很多功课。
安禄山目光得意地望向水面,那波纹荡涤的水上漂浮着上游流过来的脂粉,反衬着他的眼波也流转变幻色彩。
“朔方节度使统兵六万四千七百人,河东节度使统兵五万五千人,陇右节度使统兵七万五千人,加起来总共就是十九万五千人。三个藩镇呈一个半圆环拱关中。大军若出动,只需二十天就可到达长安城下。而所谓宿卫京师北衙四军和南衙十六卫总共所掌控的兵力才不过十二万人。若是皇甫惟明和王忠嗣亲厚太子,如果你是圣人,你怕不怕?”
李嗣业不动声色,盯着宛若掌控了谈话场面的安禄山,对方仍然抬起双手恣意开口道:
“皇帝代表了大唐的现在,太子代表着大唐的未来,任何一个想活得更好,活的更长的人,都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特别是当圣人满头黑发逐渐变白时,他们就开始迫不及待为将来铺路了,嘿嘿,就连王忠嗣这样的忠勇善战之将也未能免俗呐。他们急于投靠太子的时候,考虑过圣人的感受吗?没有,他们都想着自己。”
安禄山的嘴唇咧的越大,胖脸上的表情就越兴奋:“再跟你说一个事情,这完全是俺今天才想明白的事情。当初圣人一日杀三子之后,长达两年未立太子,京师人心惶惶。李林甫欲推寿王做太子,为何圣人偏偏选择了三子李亨为储君,难道仅仅是‘但推长而立,谁敢复争’吗?嘿,这你就把圣人想简单了。”
“李林甫那时已有掌控朝政之势,若是让他中意的李瑁做了太子,太子右相联合把持朝廷,圣人之位岂不岌岌可危?李林甫为人性狭偏私,胸襟狭窄,他当初愈推寿王做太子,结果却是李亨坐了东宫,日后一旦李亨继位,他岂能有好果子吃。所以李林甫心中惶恐之际,行事也愈发偏激,非要置太子以死地不可。而太子与右相一旦形成对立之势,圣人便可高枕无忧,就算他老人家长卧甘泉宫,势成水火的太子右相相互提防争斗不暇,又如何能动摇得了圣人的根基。圣人一朝算计人心,可保十余年怠政也能够皇权不落于他人之手。”
“如今长安灯节,表面上浮光掠影,花团锦簇,实则背地里暗流涌动,杀机四起。圣人在元正之时曾告与监门卫大将军高力士,欲将国事悉数委托与右相李林甫,自己要与杨太真前往甘泉宫安度晚年。”
“这话不过是骗骗你们而已,别忘了圣人是怎么登上皇位的,他曾诛杀韦后,诛杀太平公主而登帝位,他怎么会把权柄交到旁人手里?圣人放出这样一个假信号,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人心!试探今天处在长安城中的争斗的这两位,太子被逼到绝境会做出什么事情?会不会想找人干掉他的阿爷?右相李林甫拥有了除掉太子的机会,会不会变本加厉,想要争取更多的东西?”
安禄山逐渐神色骄矜起来:“想知道为什么我安禄山这么受圣人宠爱吗?为什么我升官如此快呢?我马上就要成为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得意的笑容溢出嘴角,发出喝喝的笑声。
“因为我只忠于圣人!满天下的官员不是亲近右相,就是亲近太子,就连李林甫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只有我安禄山不惜得罪他们两个而获得圣人的专宠!就算现在我告诉你,你敢学我吗?天下人敢模仿我吗?你们谁敢抛弃自己的未来而换取现在的富贵!也只有我安禄山敢!”
李嗣业暗自心惊,这是一个拥有赌徒性格疯狂的人,他明知道得罪太子等于自断将来,可依旧公然在朝堂之上只拜圣人不拜太子。他对李林甫阳奉阴违,也对其心怀畏惧,可依然敢于揭露张奭曳白而得罪李林甫。他说的很对,只有把皇帝之外的其他势力都得罪了,才会获得皇帝的完全信任。
“街头买艺的小子,别以为你傍上了杨家姐妹就可以平步青云了,如果你做不到对圣人有用,做不到断绝前路而忠心傍主,有什么资格获得他的青睐?”
安禄山高抬起头睥睨了神情震动的李嗣业一眼,自顾自地端起眼前浮盘中的酒樽,并没有用酒盏,而是直接捏着樽柄,就着长长的鹤嘴往口中倒。
“真他奶奶的爽!”
他放下酒樽瞟起眼角说道:“差点儿忘记跟你说,我平卢节度麾下有三四个遣返归农的老兵,因家乡河流改道遭受水灾,朝廷发放的赈灾粮食被地方官贪墨,他们整整一个村的人都被活活饿死,其中就包括他们的父母妻儿。你们碛西也有这样的人吧?或许是装扮成粟特人的拨换城第八团旗头,或许是瘸了腿回到凉州武威昌松县的队正,发现兄嫂一家被人戕害。这些人现在可能就聚集在长安城里,想为他们不幸的遭遇讨个说法,或者是想干儿凶残的事情,都说不准。”
“你说什么!”李嗣业蹭一声从水中站起来,脸上的惊诧无异于经历了九级地震:“你何以知道得这么清楚?”
“嘻嘻嘻,”安禄山咧起嘴唇笑道:“圣人也知道的很清楚,所有人都被蒙在了股里,他就想借着这几个蚍蜉,把这些平时安分守己的人的雄心全部激发出来,看看他们有多少野心,有多大的胆子。”
“这几个人是谁的兵,将来可是要秋后算账的。我当然是不怕的,因为我已经提前告知了圣人,只不过夫蒙灵察就悬了,他麾下出现了想杀圣人的兵,就算圣人既往不咎,这河西节度使还能干吗?看在你即将成为我姨母姘头的份儿上,安禄山不介意先告诉你。”
戴望不简单是安西节度使麾下的兵,更是他疏勒镇麾下的队正,而且这次安西节度使回京叙功的队伍里就有他,还是作为他李嗣业的随从。如果戴望在长安城中做出什么事,他比夫蒙灵察更有问题。
李嗣业猛地跳出了水池,顾不上用羊毛巾擦拭身体,直接套上了中单,系紧了腰带往浴室外走去,等待在外面的两个侍女连忙迎上来殷切询问:“郎,你不洗了吗,怎么不唤我们伺候你,现在时间尚早……”
李嗣业开口打断她们:“现在是什么时辰?”
“呃,应是戌正时分。”
戌正,距离子时还有一个半时辰,距离长安三十里,他还能够及时赶回去吗?
“告诉你们家娘子,李嗣业有些急事,要先赶回长安去,就先不等她了!”
“哪里有火把,先给我找一根,我要照路!”
一个府上的仆人提了一盏很亮的纸灯笼递给他,又交给他一瓶灯油,用于半途添油。
他拉着马缰走出灯火通明的温泉宫别宅,大门之外便是漆黑的世界,通往山下的路途两旁均有树冠掩映,遮蔽星光更加难以视物,他只能步行牵着马提着灯笼,边探边望山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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