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自为他赠诗,诗云:仙记题金箓,朝章宠赐衣。悄然承睿藻,行路满光辉。
太子李亨率百官在灞桥边为他送行,这份殊荣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别说现在,就是在长达两千年的封建王朝中,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于此同时,安西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的队伍由金光门出城,从相反方向前往河西。由于灞桥那边的送行太过风光,这边儿就显得寒酸了,只有户部郎中王鉷和其弟王焊前来给夫蒙灵察送别。
两人面孔浮起笑容安慰道:“夫蒙中丞也知道,今日乃是贺监告老归乡之日,圣人命太子率百官相送,我们兄弟二人,也是刚骑快马从灞桥赶过来。”
“那里,那里,有王郎中兄弟前来相送,夫蒙灵察不甚荣幸,感激备至。”
这话是确实真心,王鉷乃是李林甫一党的核心二号人物,绝非吉温罗罗希奭等人可比,对于夫蒙灵察而言,他能得到王鉷的相送,也足以说明他在李林甫一党中的地位,也已然成为核心人物。
“就此别过,来年再见。”
夫蒙中丞刚要转身调转马头,却有一个艳丽女子率着数名家仆和宫宦朝这边而来。王鉷也瞧着这女子大张嘴巴,将征询的目光转向夫蒙灵察。心想夫蒙灵察怎么会巴结上杨太真的家人。虽然杨玉环尚未获得任何封号,但皇帝对她的宠爱早已传出宫闱,杨家鸡犬升天之日已近在眼前。
夫蒙灵察自己都感到奇怪,兴许是这娘子要去温泉宫,恰巧他们也在这儿分别,就这么凑巧遇上了?
李嗣业瞧见杨玉瑶突然前来,也大感头疼,他在节度使的队伍里还混藏了一个毁容的人,正不想惹人注意,谁知这娘子就找上来了。
夫蒙灵察和王鉷上前向杨玉瑶见礼:“拜见三娘子。”
“嗯,”杨玉瑶只是轻点额头,目光却朝着节度使的队伍中望去,特意寻找他要送的某人。
此情此景,让夫蒙中丞有几许尴尬,李嗣业自然不能躲避,连忙迎上来叉手:“我真没想到您会来,只是说说的事,干嘛非要跑一趟。”
杨玉瑶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怎么着?我听你这个意思,与我亲近很见不得光吗?”
这话很容易惹人联想,为了中止此类话题,他赶紧更正道:“不是,你听错意思了,你能来我很高兴,刚才是跟你客气。”
杨玉瑶撅起嘴唇:“你这客气倒是挺新鲜的,还记得头几天我跟你说的吗,安胖子走的时候我送他,你走的时候我也来送你。”
他只好躬身叉手道:“三娘子对在下的深厚情谊,在下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杨玉瑶多少能从这些话中听出敷衍的意思,又哼了一声道:“都说你们男人冷淡情薄,果然如此,这还没有离开长安呢,就已经开始生分了。你这一点儿上,就不如安胖子。”
“哪有,我这人就是太过内敛,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别的话也是能说出来的。”
“那是内敛吗?我看你是有顾虑吧。”
“没有顾虑,真没有。”
杨玉瑶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命宫宦取过一坛酒来,递给李嗣业说道:“这是我从西市上给你打的腔酒,让你在路上慢慢喝。”
李嗣业躬身叉手后接过酒坛子。“谢三娘子赠酒。”
杨玉瑶拨转马头,抛下一句话:“明年我在长安等你,记得琢磨一些好玩的东西带过来。”
众军卒将目光望向李嗣业,露出奇怪的神情,这好玩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李嗣业总算是打发走了这个女人,夫蒙灵察在旁边捋着胡须沉思半晌,随即释然发笑,拨转马头上路。
戴望把自己罩在黑色的斗篷中,骑着马跟在李嗣业身后,刚刚杨玉瑶的出现使得众人目光都投到李的身上,转而又注意到跟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他的头脸都被面巾遮挡,只露出两只眼睛,显得尤为神秘,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他低着头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怪不得你敢带着我上路,原来已有了这样的内援。”
李嗣业嘿笑了一声:“这不算什么内援,顶多就是个善缘。”
前方的夫蒙中丞突然回过头来,对着李嗣业喊了一声:“嗣业,上前来一趟!”
“喏。”李嗣业双腿一夹马腹,快奔两步来到了夫蒙灵察身后,低声问道:“中丞唤我何事?”
夫蒙灵察捋须抬头低声道:“看来今岁的长安城,你没有白来啊。”
李嗣业连忙叉手:“中丞勿怪,若不是中丞托我去办那件差事,我还遇不见杨家三姊,这样的善缘也是中丞所赐。”
“嗣业说的哪里话,这只是你的私人交际,我倒要替你高兴才是。”
李嗣业犹豫了片刻,突然开口道:“还请中丞为我保密,莫要将此事传到碛西去。”
“这是为何?”
“家中娘子尚在碛西,这种事情属下不欲让内人知晓,中丞你懂的。”
夫蒙灵察倒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你与这杨家娘子已经进行到这种地步了?”
“没,没有。”李嗣业连连摇头道:“女人容易多心,属下也只是防患于未然。”
夫蒙中丞捋着髯须摇了摇头,虽已是苍髯皓首,然八卦之心未减。他回头又看了看远去的女子,眼角突然瞥见一名披着斗篷的蒙面男子。
整个节度使队伍也就二百多号人,夫蒙灵察虽不至于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至少知道混进了人。他刚才没有多注意,此刻却开口问道:“那个戴斗篷的是何人啊,我见他一直跟在你身后,连脸都没有露出来。”
“此事说来话长,其实,这个人叫戴望。”
夫蒙中丞倏然勒住马匹,神色凝重地问道:“这就是那个在武威昌松县,杀县令,杀县中大户,又跟随蚍蜉前往长安欲行刺圣人的戴望!”
做了坏事的人名声就是响亮,昔日还是一个默默无声的军中队正,今日朝堂上就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正是此人。”
“既是匪徒,还不拿下等什么!你还将他带到身边来,此人差点儿将你我都害了!”夫蒙灵察怒声说道。
节度使卫队中已有三人抽刀出鞘,欲纵马朝那戴望迫过去,防止对方逃跑。不过这位凶徒却淡定地坐在马上,似乎对此并不畏惧。
“且慢!”李嗣业抬手拦阻,连忙上前叉手道:“中丞容禀,这戴望曾是我疏勒军骑兵营麾下一名小小的队正。他虽跟随蚍蜉东去长安,但在关键时刻幡然悔悟,数次在蚍蜉手中救下圣人,因此将功折罪被圣人赦免。”
“正是如此!你才该将其拿下押解!你仔细想想看,他若是没有被赦免,你昔日的属下是刺驾的罪人,你能逃脱得了干系吗?况且他已在昌松县犯下杀人大罪,这个圣人可没有说过要赦免!某到任河西后,首先要拿办的就是这件案子!”
李嗣业回头看了戴望一眼,才向夫蒙灵察禀道:“关于此案的具体细节,属下也略知一二,戴望兄长一家皆惨死于大户张氏与昌松县令之手,戴望报官无门,才提刀痛下杀手,报兄长一家五口灭门之仇。弟弟为兄长报仇,这算不算孝义之举。况且连孔圣人都说,十世之仇,尤可报也。”
夫蒙灵察无奈地点了点头:“道理我都懂,只是右相主张以法家治国,朝廷也有唐律法度,无论如何是法大于情的。戴望为兄长报仇,某在心里也要赞他一声血性汉子。可你我终究是朝廷官员,不可超出法度窠臼。”
“朝廷法度自然不能违背,只是中丞能否法外留情,免去戴望一死。改为流放充军如何?”
夫蒙灵察深深地凝视了李嗣业一眼,不由得起疑问他:“嗣业,你有大好的前程,为何要卯足了劲要给一个死刑犯开脱?这对你有何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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