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华在马上叉手道:“这位将军,我们本来同行还有两名右骁卫的中侯,惨遭山匪杀害,请将军代我们寻访他们的尸体。”
小将听罢点了点头,立刻对身后的一名军官吩咐道:“你立刻带人在山中搜寻两位中侯的尸首,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喏!”军官领命后立刻分拨出五十多人马,分散进了山谷两侧的松林中。
小将领着他们继续前进,并对身边的箫华元载说道:“两位上官请先随我去往前方的驿站歇息,等他们找到了尸体随后就跟到。”
“如此谢过将军了。”
元载在一旁心神不宁,偷偷回头张望这些面带煞气的骑卒,心中的恐惧始终未有消除。
箫华却安之若素,也不知是神经粗大,还是天生有大无畏的气质,口中感慨地说道:“想不到你们河西的治安竟如此之差,山匪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朝廷命官,难道是教化不及所致?很难想像这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大唐盛世呐。你们河西的地方官员责无旁贷。”
箫华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的这些骑卒们或悄悄低头,或露出鄙夷的神色。这小将倒是显得谦恭诚恳:“上官教训的是,我们到达驿站之后,立刻就将此案报知宁寇军使和凉州府,想必要不了几日,凉州府便会发下榜文悬赏捉拿活跃在祁连山至马蹄山一带的山匪,并将这些贼匪彻底肃清。”
“事后如何补救都于事无补,白白可惜了两位中侯的性命。”
行出马蹄山麓的临松薤谷尽头,有一座官方的馆驿。这里不是商路的主干道,所以驿站的规模也比较小,只有一座草厅,一圈筑土墙和马厩。
军汉们牵着马次第进入驿站,使得这座偏远小驿变得喧嚣和拥挤。驿长也是惊讶得合不拢嘴,他自接手驿馆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多人,连忙安排驿卒从井中打水给众人解渴。
小将命麾下士卒用海碗端了水送到箫华和元载面前:“两位上官请先饮,我们在这里休息一阵,想必尸体很快就会找到。”
短短片刻之后,马蹄的敲击声出现在驿站的外面,箫华台阶上站起来眺望,只见几名军卒牵着马进入驿站的拱门,马背上驮着两具尸体。
军卒们将尸体放下来,又将两个血葫芦似的头颅摆在脖子上方,小将对箫华元载叉手道:“还请两位上官辨认一下尸体,看看是不是遇害的两位中侯。”
尸体的血腥气隔着老远便已弥散过来,两人皱着眉头捏着鼻子。箫华扭头对元载说道:“要不然,你去辨认一下。”
元载连连摆手道:“不,不,我不去,你去。”
箫华叉着腰问道:“我俩谁为主谁为次?你岂能不遵上官之命?”
元载抬手无奈地指着他:“你,好,我去。”
他抬起袖子掩住口鼻,挪动步子缓慢接近两具尸体,军卒们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戏。
元载闭着眼睛接近尸体两丈外,睁开双眼分明看见尸体的断首血肉翻起,两颗头颅兀自睁大眼睛鲜血糊面。他胃里顿时如翻江倒海,快步跑到墙根,弯下腰将刚才喝下的半碗清水呕吐出来。
“噗嘻嘻。”宁寇军卒们发出了奚落的笑声,小将板起面孔训斥道:“笑什么笑,还不赶快将尸体用麻袋装起来,勿要惊吓了两位上官!”
他端了一碗热水走到元载身旁,轻轻拍击着他的后背,又将碗递了过去。
箫华神情严肃地从台阶上站起来,对小将吩咐道:“请将军把两位中侯的尸体先送往凉州府交由仵作检验,再将他们运回长安交由右骁卫好生安葬。”
“喏,”小将叉手应答后,又上前征询箫华:“两位上官何不与我们一道前往凉州府,见过凉州大都督后可安排一队人马护送你们前往目的地。”
箫华犹豫着是否要应答下来,元载在旁边以眼神暗示,并沉默地摇了摇头。
两人之间来回交换了十几次眼色,箫华最终决定尊重元载的意见,拱手谦词道:“不必了,我们此番下来查案,不欲惊扰地方,你们只需遵照我的吩咐把逝者的尸体安顿好即可。”
“也好,”小将朝两人躬身叉手,说道:“劳烦两位上官接下来行走大路官道,沿途有巡防兵营和巡驿使,绝对不会有山匪出没。”
“我们走!”小将一声令下,骑卒们翻身上马,从驿站的拱门中鱼贯而出,只留下纷扬的尘土和零星的马粪。
元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坐倒在草厅的土台之上,箫华斜睨着眼扫视着他讥讽道:“不过是瞧见个死人而已,怎么就把你吓到这个地步。”
元载皱起眉头回嘴:“你真是无知者无畏。”
“敢问元司直学得何样文章,治何经典,进士科排名几甲?敢嘲笑他人无知?”
“我以进士及第,乃是实打实的学识,总要好过你以门荫入仕途。”
“你说什么!算了,我们好歹也算在一起共事,案子还没有办下来,相互争吵岂不误了大事。咱俩都各退一步,不要再提起此事。”
元载哼哼了一声,算是同意的他的要求。
两人之间的矛盾纯粹是寒门庶子与名门望族之间的龃龉,出身与待遇是造成这矛盾的始发点,作为兰陵箫氏、宰相箫嵩的长子,人家箫华刚做官便是给事中,兰陵县男,转任五品刑部郎中,又承袭了徐国公的爵位。而比箫华年长许多的元载天宝初中进士,授新平县尉,后来入长安做大理寺评事,不过是八品的小官平调而已,如若他没有娶到王忠嗣之女王蕴秀,这辈子也只能止步于八品小官的职位,又有什么能耐得到今日的大理寺司直官。
截然不同的出身给两人的性格造成很大的差距,元载为人谨慎自卑,行事小心翼翼,长期受困于钱财,认清现实之后还要不顾一切地向上爬。箫华却自信昂扬,拥有天真的理想主义,把当宰相当做此生目标,不惧权贵、认同死理、不通世俗,自然无所畏惧。
元载自然不能与箫华硬杠到底,他也只好借坡下驴,就当他是对自己认错了。
“有些话我们不便在这里说,你我应当及早起程上官道,稍后我再与你详解。”
两人胡乱用了一些干粮,便牵出马匹离开驿站,踏上前往甘州的官道。
官道沿途水草丰美,河水沿着道路边缘流淌,远处有牧民纵马放歌,有一支运货的驼队响着铃铛被他们甩在身后。箫华心情大好,又要吟诗做赋,元载却趁机在旁边说道:“今日之事,你难道没有起疑么?马蹄山的山匪刚劫杀了中侯两人,宁寇军的兵马就已经赶到了?”
萧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
元载加快了语速急促地道:“马蹄山临松薤谷附近仅有两座村落,谷间鲜有人迹,宁寇军之前从未到过山谷中活动,否则就无法解释谷口外的驿站院落狭小,连草厅都无法容纳百余人躲避,从那驿长的表情态度也看得出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兵卒,此地之荒僻可见一斑。由此可见那些宁寇军卒并非是巧合出现,而是有意为之。”
箫华惊骇地扭头望向元载:“怎么可能?他们安敢杀害朝廷命官?河西诸公视王法为何物?”
元载高抬起鼻孔,无意给他解释许多,分明是没有受过社会毒打的天真贵公子,跟他讲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无异于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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