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都头厉害。”
“都头所谋甚远,佩服佩服。”
“若非有此神来之笔,这趟竟然是亏的。”
“大同太穷了,什么都没有。”
“李克用的蕃部都去哪了?”
燕昌城外,一群柔州行营的将校正在恭维老杨。
这些日子老杨也没闲着,不断扫荡大同军三州,几乎把地皮薅了一个遍,都快秃了。
同时,他还组织抓到的数万俘虏,重修了三座城池。
第一座便是燕昌城了,位于云州北四十里,慕容垂所筑,后半废弃,又有人续修,今又大力修缮乃至扩建,可驻步兵四千、骑兵千余,储存半年以上所需粮草、物资。
这座城池的修建,主要是为了压制久攻不下的云州,给北面的参州旋鸿县乃至更北面的柔州集宁县增添一道屏障。
第二座是遮虏军城,控扼草城川通道,同时也是参州、朔州的前哨基地。
第三座是柔州新置的兴和县。
这座城本来没有,是真的从头到尾新建,与遮虏军、燕昌城大不一样。
城池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好处,那就是可以提前储存物资、驻守兵力,是一个稳固的据点。
这是你迁移一些部落过来无法达成的效果。部落里的牧人从早到晚都要忙活,很容易被人突袭。突袭之后,你的物资还没征调,兵员还没集结,器械还没发放,结果脑死亡了,冤不冤?
三座城池之中,在夏晋之间数次易手的遮虏军城不谈,燕昌、兴和二城的修建,意味着夏人的势力开始进一步增强,在大同已经取得了明显的优势。
这与之前的经营是分不开的。
参州、柔州农牧业的发展,局势的稳定,是能够进行下一步的关键。
“契丹暗弱,一打就试出来了。”杨悦也很高兴,捋着胡须笑道:“要我说呢,比当年的吐蕃差远了。想当年,我父、我祖在灵州防秋,与吐蕃人连番大战,打得那叫一个艰难。便是分裂后的吐蕃,也比契丹人有章法。”
杨悦还是对祖上的事情耿耿于怀。
家族数代人都在灵夏与吐蕃人干,几代人的群体记忆、人生价值就在那里了,现在两个儿子都去了南方,说实话他是不太乐意的。
但儿孙有儿孙的追求,就那样了。凭着当年夏王征讨拓跋思恭的关键时刻,杨家率榆多勒城的数千步骑投靠过来这个情分,杨家就差不了。
二十年前的投靠,与现在的投靠可不是一回事。那时候的夏王,也不过就一万多兵马。
“谢随使来了。”亲兵走了过来,禀报道。
“哗啦啦!”方才还簇拥在杨悦身边的将校们纷纷转身,一时间甲叶、兵器碰撞声四起。
杨悦早就见怪不怪了。
关北的军队,或许桀骜,但他们终究姓邵,不姓杨。
“见过杨都头,见过诸位将军。”谢瞳行了一圈礼后,笑道:“甫至燕昌,便听闻捷报。折、梁二位将军两路出师,杀贼逾万,获人丁十余万、牛羊马驼数十万,此诚为一大捷。殿下若知,定然还有赏赐。”
众人喜笑颜开。赏赐嘛,谁不喜欢。
此番出兵,众至十万,消耗极大。本来光靠大同军地盘上的缴获,是远远值不回出兵的开销的,打一次亏一次,还亏得很厉害。但两路出兵奔袭契丹,却所获甚大,差不多能弥补掉绝大部分亏空了——完全回本,光靠那几十万头牲畜,估计还不行。
“惜未能攻下云州。云州不克,如芒刺在背,新、毅、妫、蔚四州都拿不下。”杨悦起身请谢瞳坐到他身旁,说道:“燕北草原,亦拿得战战兢兢,随时担忧晋军北上。若令其得逞,怕不是又一个奔袭契丹。”
“杨都头的意思是……”谢瞳问道。
“请大王调大量步军北上。”杨悦直截了当地说道:“骑兵可攻不了城。飞龙军善于出其不意奔袭,对付云州这种重镇,还是得正规步军。”
“这可是大行动啊。”谢瞳基本认可杨悦的说法,道:“但此事还需大王定夺。”
“尽快。”杨悦说道:“灵夏财货、粮草,见天转运中原,有多少喂了鱼鳖?何必呢?关北人也不少了,大王只需调一支禁军北上,大事济矣。”
谢瞳不想和老头再纠缠这个事,转而说道:“我此番前来,是奉殿下之令,查看燕北草场。”
“燕北?”杨悦一怔,问道:“是哪个部落这么好运啊?”
“此事还得都头参详。”谢瞳笑道。
谢瞳是知道一些事的。阴山五部之中,契苾部已经迁到柔州,不过听闻他们要向北挪一挪,把柔州集宁县让出来。
兴和县设立后,柔州便下辖两县,以后会和中原正州一样,派流官治理。
临行前,谢瞳与夏王深谈了一番。夏王提出了农耕、游牧分界线之事,认为大体上以阴山为界,但阴山附近也必须有缓冲,阴山北麓的条件如果适合,某些区域也可划入正州之内,由朝廷直接管辖。
柔州,其实有相当部分适合农耕,比如集宁县就可以。汉魏、北朝以来,历代中原王朝都大力经营柔、参二州,后魏年间更是军事重镇,中原北疆。
参州已设善无、旋鸿、沃阳、参合四县,柔州今有两县,今后会迁移部分中原百姓至此,以旱作农业和放牧为主,且牧且耕,作为中原的北部屏障之一。
诚然,在这些地方投入资源搞建设,很可能收不回本。但凡事不能算经济账,也得算政治账、军事账。
后魏强大之时,草原部族尽皆顺服。但后魏高层很清醒地认识到,草原也许不会永远顺服,因此在形势变得紧张之后,在阴山一带设六镇防御。新朝建立之后,北边防务不可能全部依赖降契苾部、哥舒部、藏才部、庄浪部之类的游牧部落,这笔钱是省不了的,也断断不能省,定然要驻军,这就需要当地有一定的基础了。
另外,谢瞳敏锐地意识到,夏王并不完全信任这些草原部族。
人是会变的,他活着时没人敢反,死了后呢?况且就算这些部落不反,且与中原关系密切,头头脑脑的都有钱拿,有官做,没有造反的动机,但这样其实也很危险。
这样文恬武嬉、腐化堕落的部落,真的能承担起抵御野蛮人的重任吗?如果西边、北边有比他们更野蛮、更残忍、更嗜血的部落杀过来,这些过惯了好日子的依附中原的部落,能抵挡得住吗?够呛。
“其实各部都打得不怎么样,但藏才王氏还算卖力,不如就让他们移镇吧。”杨悦建议道。
木剌山的藏才党项所居之地确实有点局促,也正因为想“移镇”,所以比较卖力。杨悦觉得该赏还是得赏,给王氏换个地方。
“我知矣。”谢瞳点头道。
如果真是王氏移镇,那么他们将去三泉之地(昭苏乃木)放牧,与御夷镇的奚王去诸所部、炭山的仙游宫部属连成一线。
三泉靠近契丹人,或者说本来就是暗中投向契丹的部落的游牧地,王氏过去之后,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了,等于是顶在一线,日子没那么好过的。
但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三泉也是个容易扩张的地方,王氏如果经营得法,那么可比去诸、仙游宫要有前途。
当然这都是眼下的情形。未来会不会继续移镇,还很难说。看夏王着力经营阴山防线的意思,去诸、仙游宫都有移镇的可能。
“还有一事……”谢瞳又提起了话头。
“说吧。”杨悦看了他一眼,道。
“诸州新设,城池亦有所完备,还需有镇兵。”谢瞳说道。
“哦?”杨悦一惊,问道:“难不成要尽复后魏六镇?”
“非也。不过也差不多。”谢瞳说道:“大同军在国朝可不就是边军么?天宝十节度,也都是边军。边塞之地,还是得有兵戍守。”
杨悦反应了过来,又嗤笑一声,问道:“可是洛阳那帮桀骜武夫不愿戍边?”
“非也。”谢瞳又道:“夏王治下,早年诸军便轮番戍守河陇,没有禁军不能戍边的说法。”
谢瞳一不小心,把“禁军”二字都说了出来。但杨悦恍若未闻,已思考起了夏军的军制是否会有大变动。
曾几何时,夏王可是把所有部队都牢牢把在手里的,派到各处的部队都是短暂戍守,最多两年便回去,确保他们不成为坐地户,产生地方割据的苗头,这会怎么又想开了?
是,他的威望很高,在他这一代不会出什么大事,可以后呢?若新朝稳定传个几代人,或无事,若不能稳定传承下去呢?
杨悦仿佛看到了边塞将门世家的崛起,不过这对他而言不是坏事,对所有武人都不是坏事,没必要多说。
“殿下之意,在于抽调部分降兵整编,然后常驻塞上。”谢瞳说道:“连同家人,一并迁来。”
“可别乱来!”杨悦先是一愣,然后说道:“中原那些鸟兵,就没几个愿意来塞上的,可别逼反了人家?”
谢瞳仿佛早料到了杨悦的这番话,突然问道:“新泉军的家人都在灵夏吧?”
杨悦不语。
倒不是他贪恋什么,实在是舍不得继续领兵作战的机会。
谢瞳这话一出,他便猜到了夏王的用意,打算以新泉军为骨干,拆散后补入愿意来北边的中原降兵,就地组建边塞镇兵。新泉军的家人在灵夏,让他们东迁,只要善加抚慰,还是有可能办到的,至少比让人从中原搬家到阴山更容易。
只是这样一来,他还能继续待在北边么?如果夏王心胸宽广,比较信任他,那么还有可能,如果不信任他,怕是就要收拾行李去洛阳了。
“唉!急什么急?李克用还未平灭,急个鸟啊!”老杨霍然起身,闷闷不乐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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