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阿保机开始大撤退之时,消息就一路传回了洛阳。
邵树德刚刚出了城,参观城东的几个废水沉淀池。
沉淀池内收集的都是洛阳城内排出来的污水。长时间沉淀之后,再通过闸门,流入下一个池子,最终汇入洛水。
此时已经有工人在清理一个沉淀池了。
池中的水早已流干净,池底那成分可疑的污物味道感人。工人们将其收集起来,运往司农寺的农场堆放。
司农卿梁之夏对这些气味有些难以忍受,但他不敢表露出来。
圣人都没什么表示,你矫情个什么劲?再者,更臭的味道他都闻过了。
司农寺堆放污物的空地上,不仅仅有这些淤泥,还有直接从皇城、宫城拉来的粪便。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一起,小吏们绘声绘色地说,有些粪便已经“熟”了,有些还是“新鲜”的,恶心得梁之夏差点没把饭吐出来。
但他也知道这事必须要做,长安的教训实在太深刻啦!
粪便乱排乱放,污染了水源,城内打出的井水一股怪怪的味道。稍微有点家底的百姓,都采买城外运进来的水,以至于打水、运水、卖水成了一门生意。
洛阳其实也好不到哪去。但毕竟安史之乱后地位大衰,人口锐减,城市残破,慢慢缓过来了。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洛阳人口上去了,时间一长,早晚会变成当初长安的模样。因此,有些问题必须要解决。
“陛下,工部明年会继续营建池子,河南县四个、洛阳县三个……”梁之夏说道:“如此一来,司农寺那边还需扩大场地。”
“这事工部、司农寺商量着办吧。”穿着龙袍的邵树德行走在略显肮脏的沉淀池畔,仔细观察着池底。
他记得历史上英国最初修建的下水道是用砖头砌的,和洛阳一样。下水道需要定期清理,工人从预留的入口进去挖淤泥,时间长了之后,很多人都感染了寄生虫。以这个年代的水平,肯定是查不出到底感染了哪种寄生虫了,甚至连得病原因都不一定知道。
下水道,确实是一个藏污纳垢、适合细菌、寄生虫孳生的地方——洛阳如今已经建起来的部分下水道清淤,主要由战争俘虏来干。
俘虏很多。最近河湟一带刚送来数千吐蕃、羌人,邵树德下令,一半留在长安修宫城,一半到洛阳来干。
打完契丹之后,估计还有很多俘虏。紫薇城差不多明年就能全部完工,后年再装修一下,差不多就全部结束了。东都苑可能会拖到大后年,但也不算太远。
这些俘虏接下来的工作重心,就是下水道系统及道路建设了。
邵树德突然有些喜欢这种状态了,因为有源源不断的可供使唤的低成本劳动力。但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因为这些俘虏的获取成本很高——战争,本来就是开销很大的社会活动。
“下个月,清河郡王会送来数千俘虏,我截留一半给司农寺。你们在襄阳的农场,好好拾掇一下,研究出个章程来。”邵树德离开了臭气熏天的沉淀池,说道。
司农寺机构庞大,业务繁多。在新朝,这个机构有愈发膨胀的趋势。
隋唐以来,三省六部制之下,三省六部实际上是政务机构,而九寺则是事务机构。也就是说,九寺与六部之间,其实是业务对口关系。
司农寺最主要的对口部门是户部,因为百官的禄米需要从司农寺辖下的仓库中调拨。甚至于,当户部账上钱粮不足时,还需要司农寺补贴一部分,因为司农寺有自己的财产:公廨田、苑囿、园池、牧场以及诸宫殿、行宫的附属土地,如湖泊、森林、牧场、田地等。
司农寺与其他部门也有业务联系。比如礼部、鸿胪寺等机构举办宴会、祭祀,酒宴由他们来举办,但真正出东西的,还是司农寺。
刑部也会发配一些罪人到司农寺,一般是无甚技能者。有技能的,比如有伎艺,有工巧,或长得好看的罪官女眷,则没入宫中,“无能者咸隶司农”。
早年有屯田那会,司农寺也与工部有联系。
简而言之,六部、九寺名义上平级,但政务机构六部对事务机构九寺有实际上的业务指导关系。六部人少,只出政策、出规章、出条文,九寺人多,具体执行,说起来后者其实是矮半级的。
邵树德试图对此进行改革,但他自己还没有一个成熟的方案。以司农寺为例,目前确实剥离了很多地方州县仓库归户部,只留着最大的几个,如龙门仓(河中)、渭水仓(潼关)、千金仓(灵州)、会州大仓(会宁关)以及洛口、河阴、含嘉等仓。但按照目前的趋势,这些仓未来也将陆续移交。
从今往后,司农寺将转变为一个皇室供应机构,有一部分自己的资产,可自我维持,同时开展牲畜、农作物培育等科研项目,外加屯田。
“代北那边,如果成功夺取云、蔚、新、毅等州,司农寺要派员前往,设立几个屯田点。”邵树德又道:“一般武夫确实不愿屯田,但俘虏未必不可行。朕将屯田重任交给司农寺,尔等要好好办理。”
“遵旨。”梁之夏立刻应道。
“代北,须不要小瞧了。”邵树德说道:“虽然不如河南、河北,却也不是什么不毛之地。宪宗朝之时,代北水运院还相当兴盛,而今荒废不过二十年,或可重建。人手不是问题,俘虏有的是。梁卿可遣人至代北考略,重建代北水运院。”
代北水运院是前唐北边防御体系的重要后勤供给机构。
刘禹锡给薛謇写的碑文中就提到:“局居雁门,主谷籴,具舟楫,募勇壮且便弓矢者为榜夫千有馀人,隶尺籍伍符,制如舟师。诏以中贵人护之。声震塞上。”
代北水运院主要负责的是滹沱河、桑干河的航运,主要供给的就是大同军。
这个机构一直到李国昌父子造反前还存在,后来废弃了,人员星散。邵树德的意思是遣人查看当地水文状况,看看还适不适合航运。
就算不适合也没什么,沿河开垦荒地就是了。地广人稀的地方,地多得是,一旦重新恢复当地的农业,便可就近提供粮草,于大业颇为有利。
至于屯田所需的人手嘛,完全不用担心,因为最近各条战线的战事颇为顺利——
契丹开始了大撤退,诸军开始追击,收复失地。
云州方向,已进入最后决胜负的阶段。在如今这个形势下,晋人未必有多么坚强的战斗意志,胜利是大概率之事,悬念仅在于消灭多少敌人,占领多少地盘。
岳州方向,折宗本与邓进思、马殷联军大战,先在洞庭湖败了一场,损失不小。重整旗鼓之后,终于击败敌军,杀邓进思,进占岳州。
马殷见无机可趁,便退了回去,谨守门户,同时仍然不死心地窥视着岳州,想要将其夺占下来——历史上马殷占领岳州之后,这个地方从此归属湖南千余年,再没变过,而在此之前,岳州是正儿八经的武昌军属州,属于湖北,虽然此时尚未有这个称呼。
蜀中的战事更是风云变幻。
高仁厚、邵承节自巴州南下之后,先联络投降的渠州刺史,南北夹击攻克蓬州。果州如临大敌,惶惶不可终日。
邵承节亲自领兵,自流江水畔的蓬池县出发,向南行军二百里至渠州流江县,然后突然西进,配合正面南下的高仁厚,与蜀军大战数场,克复果州。
此地一克,阆州孤悬于后。茂贞侄李继筠坚持了一段时间,眼见形势愈发不利,遂全军突围,直奔邵承节而来,意欲擒贼先擒王。结果嘉陵江之战,为具装甲骑冲垮,继筠授首。
山南西道全境扫清后患之后,高仁厚建议攻打李茂贞统治尚不稳固的东川镇旧地,承节许之。
于是在全军整顿休养,等待补给之后,兵分三路。
一路由龙剑节度使赵俭率领,以龙剑及山南西道降兵为主,南下佯攻李茂贞重兵布防的绵州。
一路由高仁厚率领,自渠州南下,直入合州。合州刺史及石镜令开城请降,南边更远的渝州刺史听闻高帅前来,亦主动遣使迎降。
茂贞侄、剑南东川节度留后李继崇率军至遂州。邵承节领第三路兵马自果州西进,败李继崇,杀敌数千,进至遂州城下。
他一面遣人至周边乡里掳掠,补充粮草,一面就地征发丁壮,猛攻城池。
李继崇抵敌不住,溃围而出,退往理所梓州,遂州克复。
听闻遂州之战的结果后,东川镇辖下的昌、泸二州有当年朱玫带过去的北人军士鼓噪作乱,欲降,不过被李继崇的部下镇压。但时局若此,人心思变,东川镇并非李茂贞的基本盘,形势已岌岌可危。
高仁厚挑选这个薄弱点进行突破,战略方面无可挑剔。
蜀中战事如火如荼,自然也产生了大量的俘虏。但因为交通、补给方面的原因,至今只送了万余人至洛阳,正在开挖水库、修建宫殿、道路。
也有一部分罪官、罪将家眷,大约三千余户,刚刚送抵兴元府。邵树德打算将他们发往代北,填补当地人口损失——连年大战,这些地方的人口数量已经降低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地步。
至于蜀人能不能适应北地气候,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至少,当年在川中招募至胜、丰、灵、渭等州的蜀人,慢慢都适应了。
离开工地之后,邵树德于晚些时分返回了上阳宫。陪伴折后吃罢晚餐后,又至观风殿,召来了鸿胪卿李杭、大理卿裴通。
一番机密的交谈后,二人悄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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