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邵树德赐宴,与百官同乐。
敬了一次酒后,邵树德中途离席,来到了州衙后院,不一会儿,陈诚、葛从周、卢嗣业三人悄然而至。
「诸部酋豪,有哪些没来?」邵树德问道。
「顺州李宗升、蓟州史德逸、檀州李延章、平州安铎等十余人未来。此为名单。」陈诚早有准备,立刻递上一份名单。
邵树德粗粗扫了两眼,道:「这些酋豪如此嚣张?」
「倒也没那么嚣张。」陈诚笑道:「还是遣人送了礼物的,但人没来。」「都是大部落?」邵树德问道。
「大小不一而足。臣刚才所提四人,都是拥众万人以上者。」陈诚答道。
「这么快就不耐烦了。这些贼头,当朕是幽州节度使呢。」邵树德冷哼一声。陈诚说道:「或是大军屯驻日久,进献甚多,心中不满了。」
这么多人马屯驻幽州,虽然有后方转输粮草,但各部落却也被迫频繁进献牛羊,心中不满是肯定的。
人家一开始可能还慑于大军兵威,老老实实进贡,或者有召必来,但时间长了,却也疲了。
「来的这些人,若令其交出丁口、牧地,编户齐民,可肯?」邵树德又问道。「陛下心中早就有数了,何必问臣?」陈诚笑道:「自然是不肯的。」
「先让他们在幽州盘桓一段时间,就说朕要择日考察他们亲随的武艺,给予赏赐。」邵树德吩咐道。
「遵旨。」陈诚应道。
来的人未必愿意乖乖交出传承了数十年乃至百余年的部落,不来的人则是肯定不愿交出的。这时候就得杀鸡儆猴了,光靠嘴皮子能说动这些夙来信奉武力的蕃部酋豪?
「王合、拓跋金、去诸已经出动了吗?朕给了他们二十余日,若再拖拖拉拉,都别干了。」邵树德手指轻敲案几,说道:「粮草可曾办理妥帖?」
「陛下,十日前便已遣人出塞,转运粮草至广边军、西密云戍、燕乐故城。路途有远有近,但应无大碍。随军信使,两日一报,一切安好。」陈诚回道。「输运粮草之时,需经部落辖地,他们可曾疑惑?」邵树德不放心地问道。
幽州各个部落遍布四方,无论是过兵还是运粮,都要经过他们的牧地。目前打出的旗号是要对契丹用兵,往山后地区囤积粮草,以待开春之后大举出击。不管这个理由怎么样,总归是个由头,各部信不信就随他们了。
「陛下,或有疑惧,但暂无动静。」陈诚说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在北边堵截他们,只是多一道保险罢了。以目前的形势看来,或许根本用不着王合、拓跋金、去诸三部南下。
但他行事素来追求稳妥,优势越大的时候,越是保守,这几乎是深入他骨髓的作风了。
「吾儿嗣武已至平州,突将军屯于顺州.」邵树德想了想,便道:「可以把龙骧军、定难军放出去了,葛卿即刻东进潞县,主持大局。」
「遵命。」葛从周应道。
白茫茫的风雪之中,五万余步骑分批离开了幽州,一路东行。葛从周、朱珍登上了道旁一处高坡,俯瞰驿道。
龙骧军的士卒们越来越有强兵之风了!
曾几何时,这是一支被很多人轻视乃至恶意消耗的部队。数年南征北战下来,战功赫赫,圣人也越来越喜欢拿龙骧军来作为破敌尖刀,足见重视。
「朱虞候练的好兵啊!」葛从周突然叹了一声,道:「君有此本事,平步
青云不在话下。」
朱珍看了葛从周一眼。他听出来了,此话意犹未尽。
年前他派了一些亲信老人前往控鹤军,帮着申明纪律,整训部伍,葛从周应该是知道了,这是在委婉地告诫。
其实朱珍也懂。事实上最近几日,他已经找机会把人都撤了回来,因为军使范河不喜欢,把他们赶走了。
赵王这次在圣人面前有所失分,前途蒙上阴影,朱珍已打算与他保持距离了。只是,没有门路的日子实在难受啊。
「其实,还是葛帅治军严谨、指挥有方。」朱珍摇了摇头,道:「这武夫啊,就得经常上阵,打胜仗,如此才能淬炼。」
「朱虞候何必自谦。」葛从周说道:「若基础打得不好,胜仗打得再多,战力早晚会见顶,还得重回头苦练技艺。」
朱珍笑而不语。
葛从周见他不正面回答,也叹了口气。都是梁王帐下出来的,自有香火情分。新朝都洛阳,圣人对关东将吏也不歧视,近两三年非常之重用,机会在这里,葛从周自然希望朱珍把握住,以后在朝中还能有个照应。
朱珍又看了一眼葛从周,突然笑了,道:「好啦,别谈这些了。而今将要动兵厮杀,葛帅可有方略?」
「先定潞县、三河之蕃部,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奔渔阳。突将军有李思乂相助,破顺州蕃贼当不在话下,随后会剿檀州贼寇,破之易也。若赵王那边应对得力,营平贼人或早早讨平,此战便收得全功了。」葛从周说道:「其实都是小仗,不值一提。」
朱珍点了点头,更强大的幽州大军都被他们击溃了,这些连晋军都不敢公然对抗的蕃胡,还入不得他们的法眼。朱珍有感觉,葛从周的心思其实已经飞到他处了。
「昨日陛下相召,言有契丹逃人耶律滑哥者,供出机密,契丹八部或要南掠安东府。但归德、龙武二军精兵皆在幽州,可抵挡得住?」朱珍问道。
当初从辽东渡海攻击幽州,归德、龙武二军拣选了五千精兵,留守安东府的还有万余,这几乎是当地最主要的武装力量了,其实是有些单薄的。如果契丹派遣大军南下,到底能不能抵挡得住?这些精兵来不来得及赶回去,都很难说。说不定,还得他们这边出兵牵制一下,令契丹投鼠忌器,不敢全力南下。
但今年圣人很明显还是要攻伐河北,注定不会为辽地分心,仗到底怎么打,完全是一头雾水。
「别多想有的没的了。」葛从周说道:「抓紧料理蕃部,腾出手来,干什么事不成?」
「也是。」朱珍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风雪仍在继续,龙骧、定难二军并两万土团乡夫,如一条长龙般在雪地里艰难前行,最终于正月二十日抵达了潞县(今通州区东),并立刻遣使回报幽州。
幽州城内,邵树德刚刚喘着粗气瘫软在张惠的后臀上,便接到了葛从周发来的军报,他第一时间移步前厅,召来了诸位宰相议事。
商量的结果是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发动了。
邵树德本就没有把这些蕃胡放在眼里,当场吩咐道:「拟份旨意吧。就照之前商定的意思来写。」
「遵旨。」不用多说,这事自然由首席笔杆子、秘书监卢嗣业来写。他磨完墨后,一挥而就,呈递给了邵树德。
「朕应天顺人,端居静治。所赖文武宣力,天地降祥,雨顺风调,政宽事简。虽四夷一主,远殊贞观之朝;而斗粟十钱,近比开元之代.」」
「幽檀顺蓟营平等州管内部落,最居边远,久属乱离,多染夷狄之风,少识朝廷之命有巡检十余人,不务养民,专谋澜己,潜怀枭性,暗蓄狼心。」
「蓟州史德逸,辖土极宽;顺州李宗升,甲兵颇众.」
「今差命良将,征发锐师,谋悉万全,战皆百胜.近伐河北,尽诛群党,无远无近,悉见悉闻。何必广引古今,方明利害,只陈近事,聊谕将来」
「彼或要覆族之殃,则齐贤、卢贶足为鉴戒;彼或要全身之福,则嗣本、嗣恩可作规绳.」
「今特差幽州行营都指挥使葛从周领马步兵士十万人骑,清理户口,收缴甲兵,兼以别降宣命,严切指挥。朕设两途,尔宜自择,从命者秋毫勿犯,违命者全族必诛,先令后行,有犯无赦.」
「其余诸巡检,偶徇胁从之势,终怀忠荩之诚。朕皆明察,不汝疵瑕,当各安怀,勿为挂虑,无听邪说,有落女干机。宣布丁宁,咸令知悉。」
邵树德仔仔细细读了三遍,叹道:「卢秘书的文笔是越来越精炼了。写得很好,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若朕是这些贼酋,此时已经大为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可不是么?本来只是耍耍小性子,与朝廷讨价还价,试图保住原本的利益。过去一百多年他们一直是这么做的,没有任何问题,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呢?
呵呵,这就是所谓的路径依赖了。让你依赖去,朕就喜欢掀桌子,让你方寸大乱。
「立刻将旨意布告诸州,看看到底有何人敢抗拒王师。」邵树德说道。其实,他还真有点担心这些部落一股脑儿全降了呢,这不符合他的本意。
这就像地雷,你不去踩,它不会爆炸,但始终在那,让你不得不小心翼翼,始终分出精力注意着。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扫掉这颗雷,一了百了,况且对下面新建奴部、遣散武夫也有帮助。
一鱼多吃嘛,这是他最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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