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虽然在青原马场驻歇,却并非只有等待,楚欢当然带人巡视过驯马谷,祁宏得知裴绩来信不令继续进军,而楚欢判断贺州兵马很有可能会撤退,裴绩是让朔泉所来兵马在青原马场接应后,祁宏和几名部将建议,大可在驯马谷修建一些工事,一旦到时候真的要接应贺州兵而阻挡天山军,修筑一些工事总是好的。
再说上万兵马如果只是在等待,未必是什么好事,战争之中,往往等待更会让人心中煎熬,对士气颇有影响。
楚欢倒是觉得众人所言不错,而青原马场南边,正好有一处茂密的树林,为了修建防御工事,伐木在所难免。
修建防御工事,对这支兵马来说,轻车熟路,上万人马,分成三部分,一部分负责砍伐木材,一部分负责修建工事,最少的一部分,则是担负警戒任务。
大批的木材被运到驯马谷,楚欢骑马巡视,看到不少兵士已经开始用战刀将整根的木材砍成一段一段,打桩在地。
下了马来,楚欢走到人群之中,一群兵士正在地上打桩,见到楚欢过来,都是停下手中活计,躬身行礼,楚欢摆摆手,笑道:“都辛苦了!”
楚欢和颜悦色,兵士们也就不惧怕,一人忍不住问道:“总督大人,这些工事,真的可以挡住天山军吗?”
楚欢一怔。
边上又一名兵士道:“总督大人,听说天山军有很多骑兵,如果连贺州城都拦不住他们,这些木头,真的可以拦住他们?”
楚欢微一沉吟,竟是干脆坐在草地上,招手道:“大家都坐下!”
兵士们都是一怔,虽然大家都知道总督大人是个好官,但是堂堂总督,却是如此没有架子,兵士们顿时更生好感,有几人已经坐了下来,毕竟能和总督坐在一起,还能说上几句话,也是一种荣耀。
十几名兵士围坐在旁边,旁边更多的兵士则是围拢过来,一时间人头攒动,许多人见到楚欢席地而坐,一时间只觉得和这位声名远播的西关总督距离极尽,更是有不少人脸上显出兴奋之色。
“你们问得好,如果连贺州城都拦不下天山军,就凭咱们的防御工事,也是拦不住他们,无非是多打一些时候,多死一些人罢了。”楚欢扫视众人一眼,温言道:“我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尽管说心里话。”
“总督大人,你想问什么?”
“我问你们,这次出征,你们心里是如何想的?”楚欢问道:“你们可愿意此次出征?”
兵士们面面相觑,却并无一人回答。
“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用害怕。”楚欢温言道:“无论说什么,本督都不会怪罪!”
一阵沉寂之后,一名年近四十的兵士终于道:“总督大人,咱们虽然是当兵的,本就该上阵杀敌,可是……若说谁愿意到战场上去拼命,那也是虚言,都有父母家人,死在沙场上,家里人的日子就难过下去……!”
楚欢微微点头,道:“如此说来,大家心里并不愿意去打仗?”
“总督大人,就算不愿意,可是有些仗,咱们还必须打。”那老兵立刻道:“小的当兵很多年,没有升官发财,也没有立下多少战功,许多战事,心里也不怎么想打,不过有两场战事,小的以为非打不可!”
楚欢“哦”了一声,示意那老兵靠近,问道:“你说的是哪两场?”
“这第一场,自然是打西梁人。”老兵握拳道:“西梁人打到咱们的土地上,杀我们的人,烧我们的房子,抢我们的东西,那是必打无疑,就算明知是死,那也要打下去。”
此言一出,四周众兵士纷纷点头。
“不错,异族来侵,热血男儿,保家卫国,理所当然,否则也当不上男人二字。”楚欢含笑道:“那还有一场呢?”
“还有一场就是这一仗,和朱凌岳打。”老兵冷笑道:“不打走朱凌岳,咱们过不上好日子?”
“哦?”
“总督大人,你来西关之后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谁都不是傻子,心里都有一杆秤。”老兵道:“你来的时候,西关正在闹瘟疫,如果不是你,不知要死多少人,这里许多弟兄的家人,就曾经感染了瘟疫,是总督大人带来了方子,咱们许多兄弟的家人才能活命。”
话声刚落,立时便有不少兵士纷纷道:“不错,就是如此,总督大人,你是我们的大恩人。”
楚欢笑道:“朝廷当初既然派我来担任西关总督,就是要我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消除瘟疫,那也是本督分内之事,并非什么恩情。”
“大人这样说,我们却不这样看,西北人性情耿直,有恩就是有恩。”老兵继续道:“最让大家欢欣鼓舞的,是大人推行了均田令,让老百姓分得了土地。咱们许多人家,几代人都没有自己的一寸田地,靠着给那些士绅豪族重地为生,做梦也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拥有自己的土地。不但如此,大人还推行租庸调制,对百姓和士绅一视同仁,在此之前,又有谁敢这样做?”
“是啊,大人,以前咱们小老百姓家里穷苦的很,承受着繁重的赋税,许多人家连饭都吃不上,还要承担徭役,反倒是那些锦衣玉食的大户人家,收着咱们的租子,吃香的喝辣的,连徭役也免了。”一名年轻的兵士愤愤不平道:“干的最多,却没吃的,干得少,却能锦衣玉食……!”
这话一说,在场不少兵士都显出不平之色。
这些普通兵士,都是出自穷苦百姓之家,真正的富贵人家,莫说不会送自己的子弟当兵,便是真的送入行伍,那也是出将入校。
楚欢微笑道:“你们说的有道理。”
“大人,我们家一直没有自己的土地,这一次也分到了田地。”一名兵士兴奋道:“家里人都是十分欢喜,前阵子家里来人看望,便说有了田地,便可以种粮,没有种子,官府还能借种子,等到有了收成,官府只收取三成的收成,只要用心耕田,有了收成,一家老小就绝不会挨饿。家里人还说,这都是总督大人的恩德,让我好好当兵,为大人出生入死!”
“是啊,我们家有分到了田,家里也说要让我好好跟着大人……!”
一时间不少人都纷纷叫起来,一个个都显得十分兴奋。
“大人,这次随你出征,一来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二来,是因为大人对西关百姓有恩,大伙儿愿意跟你出生入死,这三来嘛,嘿嘿,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家着想。”老兵见楚欢一直和颜悦色,胆子倒是壮了不少,“大人在西关,咱们能有自己的田地,以后只要用心干活,家人就饿不死,可是如果真的被朱凌岳打过来,大人刚刚给咱们发下来的田地,立时就会被他们抢走,咱们就算为了保护自己的田地,也要和他们拼命!”
“是啊,本来咱们西关打败北山,可以安生过几天日子,老百姓可以领了种子,也可以安心种地,可偏偏这种时候,天山人却打过来,那是成心让咱们种不了粮食,也是成心要饿死咱们西关百姓,别的事情倒也罢了,他们要来抢咱们的田地,要饿死咱们,那就什么都不必说,抄刀子拼命才是正道。”一个年轻的兵士握着双拳道,眼中却满是坚定之色。
这一刻,楚欢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从朔泉出征,他手底下的兵士目光坚毅,出征之时,都是义无反顾,这显然并不是他们心中好战,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战是为了什么。
为了家人能够吃饱肚皮,为了自家的田地不至于被人抢走。
道理很浅显,但是这最普通的道理,却足以让这群汉子坚定信念,跟随着他们的总督出生入死,去打一场九死一生的苦战。
这是一群有着坚定信念的战士,而拥有信念的战士,便最为可怕。
“弟兄们,本督今日在这里再重复一遍。”楚欢缓缓站起来:“当兵打仗,不是因为好战,而是为了让自己的亲人过得更好,西关的均田令和租庸调制,只要本督在西关一天,便会坚定不移地实行下去,任何想阻止和破坏老百姓过好日子的,都是咱们的敌人,咱们就要抄刀子拼命!”
楚欢声音坚定,四周的兵士们顿时一阵欢呼,声音惊动远处正在干活的其他兵士,纷纷看过来,不少人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何事。
“传令下去,这木桩子,不用再钉了。”楚欢大声道:“本督就和诸位在此吃饱喝足,养足精神,等到天山军真的杀过来,就和他们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将士们振臂高呼,声传四方,远处的将士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是见到同伴振臂高呼,也都举起手臂,大呼起来,“血战到底”的声音,一时间传遍四方。
“大人,那这些木材怎么办?是否可以停止伐木,还有许多弟兄在南边伐木……!”祁宏在旁边请示道。
楚欢看着堆在地上又粗又长的大树木,眼中忽然一亮,摇头道:“继续伐木,但是不必再打木桩,祁宏,你让大伙儿这么办……!”凑近祁宏耳边,吩咐几句,祁宏显出疑惑之色,却还是点头道:“卑职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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