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爷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
“哎哟喂,再打下去,可要打死人了!”
“杀人了,杀人了,快救命啊!”
听闻至此,贾蔷面色陡然一变,立刻起身打开栏窗,看向外面。
怎会听到薛蟠的声音?
然后就见距离明月画舫不远处,停泊着另一艘差不多大小的楼船,这求救声,便是从对面楼船的三楼传过来的。
贾蔷虽然看不到挨打的人,却看到了举起凳子往下砸的人,只是一个半大少年,他厉声喝道:“住手!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陡然的呵斥声,传到对面后,让对面那疯狂下狠手的少年登时一愣,不过没等那少年反应过来,贾蔷就听到对面楼船窗户下面传来一阵充满惊喜的鬼哭狼嚎声:“啊呀!蔷哥儿?是蔷哥儿!!蔷哥儿啊,快来救我啊!我快被这小球攮的打死了……哎哟!”
可那声音的主人明显忘了,贾蔷还在另一条船上。
这样骂人,只会迎来更狠的暴打……
见此,贾蔷面色阴沉,声音冰寒的喊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爹是谁,你再敢打一下,我保证扬州府没人救得了你!”
此言一出,对面那半大少年明显已经打疯了,对着贾蔷狞笑一声,举起实木圆凳就要再砸下去,正这时,就听贾蔷隔壁的窗子处传出一道震怒厉吼声来:“齐符,还不给我住手!混帐东西,你在那里作甚?!”
不将贾蔷放在眼里的半大少年听到这声音后,却唬的手里的圆凳“噗通”掉落,干巴巴道:“大哥?你,你怎在这里……”
齐筠简直要气炸了,虽然当日梅园之变,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梅家、冯家得罪贾蔷在前,被抄家拿人在后,这里面谁敢说没有一丝的因果关系?
贾蔷救林如海一命的事,在扬州府已经不算稀奇事,两江总督此刻就在盐院衙门,更不算新闻。
至于贾蔷在都中曾得罪过半山公的传言,如今似乎已经成为了谣传……
如此一来,贾蔷此时的分量,简直扶摇直上三千里!
尤其是对盐商家族来说……
可此刻,他嫡亲的弟弟,居然在打贾蔷在意的人,不管这个人是贾蔷的兄弟,贾蔷的朋友,还是他的什么人。
都是种祸之举!
“齐符,你就站在那,再敢动一下,今日就算爹娘来了,我也非要打死你不可!!”
素来儒雅君子扮相的齐筠这一刻却是面色狰狞的厉吼道,以他的身份作出此相来,明月楼和珍珠阁几乎鸦雀无声。
无数双目光落在了贾蔷这张对扬州府来说还显得十分陌生的脸上,猜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接下来的事,他们却看不到了……
齐筠喝住亲弟后,连忙走向贾蔷深深躬身一礼道:“舍弟年幼顽劣,混帐之极,齐筠代他给良臣兄赔罪了!”
贾蔷眼眸微眯,目光清寒的看着齐筠,淡漠道:“他打的人,是薛家的薛蟠。金陵薛家,想来你不会陌生。这里面,不止因为贾家和薛家是累世之交,薛蟠,也为我旧友,曾助我良多。齐大公子,我不欲以势压人,此事也不会故意往齐家身上牵扯。但你那个弟弟,正如你所言,今日不管谁来,都保不住他。”
此言一出,齐筠面色大变。
见贾蔷已经大踏步往楼下行去,面色难看之极。
身后陈澄、李霄、彭秀等人围上来问怎么办,齐筠咬牙,对今日同来的庶弟齐延道:“子明,你立刻赶回家,将今日之事告诉祖父和父亲。”
齐延素来畏惧长兄威严,不敢耽搁,连忙动身离开。
齐筠又看向满脸无辜的徐臻,道:“仲鸾,贾蔷……良臣喜欢你,无论如何,还请你帮忙多缓和几句!”
徐臻苦笑不已道:“他喜欢我?齐大哥,你怕是不知道,刚才他和我聊了那么多,是想要我家的冰窖和冰室,这位大爷看上齐家的营生了。我……”
齐筠闻言面色微变,随即却果断道:“给他!仲鸾,答应他!只要你能劝住他,别下辣手,别趁机迁怒,徐家的损失,由我齐家来弥补。”
以齐筠齐家长子长孙的身份,在当众场合说出这句话来,分量绝对不轻。
且话说到这个地步,徐臻再不答应,就是要结仇了。
他举手道:“齐大哥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小弟我自然有力出力,尽一份心意。只是能不能劝得住,小弟真不敢保证。那日在梅园,蔷二爷的做派,想来齐大哥也听说过了。这样的人物,果真要下定主意,小弟区区一个不成器的浪荡子,实在是……”
齐筠面色一沉,道:“你尽力就好。”
说罢,往楼下行去。
此时楼船已经开动,往珍珠阁画舫靠近。
“德昂兄,齐家不是梅家、冯家之流可比,何必怕他?”
好友陈澄一边随齐筠急步下楼,一边不解问道。
齐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子安有所不知,如今半山公执掌两江总督,两淮盐务大权移交两江总督衙门。若是朝廷盐务大政未有变动,又何须如此大的变动?再者,若非盐务要发生变故,新官上任纵然要烧三把火,可也不该上来就这般大的动静!梅家、冯家都是扬州府本土乡望巨室,说抄家就抄家。这要是算两把火,那么还有第三把火,我推测,怕是要烧在咱们这八大家中。这个时候,谁往上撞,谁就是自寻死路!”
言至此,齐筠的面色愈发难看,心里恨不能将幼弟齐符打个半死!
陈澄、李霄、彭秀并徐臻等人闻言,无不面色骤变,心里紧张起来。
难道扬州府的天,当真要变了?
一行人急急下到一楼,正好两船靠近交接,贾蔷于一楼汇合了李婧、铁头、柱子并六位盐丁,也未理会身后之人,顺着搭过去的云梯,上了珍珠阁。
……
盐院衙门,忠林堂内。
林如海不无歉意的对韩彬道:“半山公,蔷哥儿毕竟年纪小,天真了些。看事情尚不成熟,你宰相肚中能乘船,还要多担待些啊。”
先前韩彬要求贾蔷做的事,被贾蔷毫无余地的断然否决。
之后韩彬虽没说什么,心中却肯定不喜。
他是半山公,又不是圣人。
不过……
看了眼林如海,韩彬冷笑了声,道:“如海难道还担忧老夫见罪一个孺子?你这内侄孙,年纪不大,却滑头的紧。眼下口口声声说不入官场,却一直没放弃功名之心。他既然说了不入官场,那但凡要点脸的,谁好意思明面上对他下手?而他一来仗着年轻,二来仗着无欲无求,所以恣意的很,连老夫都不放在眼里。只是老夫却不知,如他这般,待到了而立之年后,还能不能逍遥自在下去了。若是想不到这一点,也不过是个庸才!”
林如海闻言,呵呵一笑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不瞒半山公,经历一遭生死后,吾虽旧时志向依旧不变,愿为苍生解忧难。可是对于子侄辈,却想宽容一些。不求他们能到公卿,果真能无忧无难的过一生,我就心满意足了。”
韩彬和林如海截然不同,他哪有心思理会这些儿女情长,皱了皱眉,念在林如海刚经历一遭生死大难,到底没过多苛难,不过也不欲多谈此事,顿了顿道:“我本来想让贾蔷那小子再扮一回纨绔子弟,招惹点是非,碰碰瓷,老夫为他做主,顺势敲打一番八大盐商,让他们知道轻重,不要给老夫和如海你添乱。可你那弟子居然笑老夫不够正大光明,真是混帐……”
言至此,韩彬再度被气笑,笑骂道:“他不入官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连治国以阳谋,遇事则机变的道理都不通。与天下万民之大政,自然当用煌煌大道,阴私诡计难成大器。可对上歹人奸人和妖人,再愚蠢的拘泥于手段光明与否,岂不迂腐之极?不过……”顿了顿,他又道:“老夫倒是愈发相信,醉仙楼上,他不是有意在谄媚媚上了。这黄口孺子,怕果真心怀忠孝之心。虽愚鲁了些,但也难能可贵。”
林如海闻言笑道:“若非赤诚之心,焉能瞒过太上皇的眼目?只是,正如半山公所言,待年纪大后,怕要吃够苦头才能醒来。”
韩彬闻言哂然一笑,并未多理会。
对于贾蔷这样的晚辈俊杰,他一生见了不知多少。
最后能成大器的,百里难挑出一个。
现在他想的是,该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一个契机,再敲打一波后,就立刻返程回金陵。
正当他苦思契机时,忽地,只见盐院侍御史陈荣来到堂上,面色古怪的与二人见礼后,对林如海道:“掌院大人,蔷哥儿在珍珠阁上与齐家发生了冲突,齐家家主齐万年都惊动了,此刻正前往瘦西湖。”
林如海闻言皱起眉头来,然而韩彬却高兴的抚掌大笑:“太好了!还真小瞧了这小子!”只是眼底却闪过一抹狐疑。
和他先前所料不同,难道他看走眼了?
这小子年纪轻轻,难道是口腹蜜剑之辈?
林如海却摇头道:“必是又有事端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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