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看着齐筠也在,奇道:“德昂兄,甚么事这样要紧?”
除了齐筠外,还有四人。
于风尘仆仆间,贾蔷隐约嗅到一股海腥味……
他额外多看了其中二人一眼,一个粗犷如鲨鱼,眼眸森然,望之不似善类,体格竟和铁牛相差无几……
另一个,虽穿着男装,扮相也十分粗糙,但贾蔷还是一眼就看出其女儿身来。
因为女人看他的目光,显然和男子不同,此人似乎格外有些波动……
齐筠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管家李用和吴嬷嬷等退下,不过门外亲卫未走。
齐筠知道能站在贾蔷门外的,必是绝对的死忠之士,也不再迟疑,轻声道:“国公爷,四海王闫平派人来求见您……”
贾蔷笑骂道:“喊声国公也就差不多了,还您……酸不酸?”
本来凝重肃煞的气氛,因这句顽笑话轻松了许多。
齐筠苦笑道:“兹事体大,不得不慎重。再者,国公和侯爷也不是一回事……”
大燕武侯不少,可正经国公,除却圈着的那仨,也只有赵国公和贾蔷这位宁国公。
赵国公垂垂老朽,不知何时就要驾鹤西去了,那时贾蔷便是真正的大燕武勋之首。
分量绝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他手里还握着天下海师总理大权!
贾蔷未在多言,转眸看向两个海上来人,目光在极魁梧的巨汉面上顿了顿,又落在女子身上,道:“看来闫平是遇到大难事了,居然连女子也派了来……只是他是不是拜错庙门了?我乃大燕国公,一品海师大都督,大燕万里海疆皆为治下之土。我是官,你们是贼,这会儿上门,岂非自投罗网?”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骤变,那巨汉勃然大怒,张开蒲扇一般的大手,就朝贾蔷抓来,显然是想先擒贾蔷,再胁以脱身。
“大胆!”
“放肆!”
“蒯叔快住手!”
“快快停下!”
此人一出手,堂内外诸人皆惊。
齐筠下意识上前要挡在贾蔷身前,只是身子一晃就被推了回来,就见贾蔷不退反进,竟反手抓住巨汉粗壮的手笔,“哈”的一声爆喝:“霸王硬折缰!”
居然生生将巨汉的手折向一边,却仍未停手,化肘为拳,一肘击在其中门大开的胸口处,巨汉发出一声闷哼,贾蔷招式未尽,单手握拳,一拳打在巨汉锁骨处,隐隐有“咔嚓”声响起,最后,展拳为掌,“砰”的一声,重重轰在巨汉额头。
电石火花间,霸王三点手!
巨汉在女子惊呼声中,轰然倒地。
而贾蔷则已经面色如常,轻轻掸了掸肩头的几许尘埃,淡淡道:“略施薄惩,好让你们知道知道,天子脚下,不是你们放纵匪性的地方。”
齐筠带来之人皆震惊难言,任谁也没想到,贾蔷竟有如此身手,难怪,难怪能够阵斩可汗……
齐筠惭愧道:“国公爷,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在此出手……”
那女子看过壮汉的伤势后,知道贾蔷实则是手下留了情,当然,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斗,原就谈不上公平。
巨汉只是想擒拿贾蔷,他只看贾蔷如此单薄,连两成力都未用到。
女子抿了抿嘴,看着贾蔷解释道:“国公爷,蒯叔只是误以为你要动手拿下我们,所以才鲁莽出的手,绝非心存歹意。”
贾蔷懒得理会这样的妇人之见,齐筠苦笑道:“原是司马家主陪他们一道前来的,只是一行人快马加鞭往京里日夜不停的赶路,刚至京里到我住处,司马家主就不行了,倒地昏迷。闫姑娘听说如今你总掌海师,急着要见你,就让我先带了来。唉,应该先教教礼数的……”
贾蔷指了指座位,让齐筠落座后,他先坐下问道:“闫平怎么了?他敢自号四海王,曾恣意羞辱过朝廷海师,今日倒是有趣,求到朝廷门上了。”
齐筠同闫姑娘正色道:“还请姑娘如实答话。”
闫平之女深吸一口气,看着贾蔷道:“我是四海王三女,去年腊月二十一,因彼时海上多有风暴,又近年关,家父便领着诸多兄弟在琉球准备过年。不想忽然遭遇葡里亚和倭国东西两支船队东西夹击偷袭,又有内鬼作内应,遮掩了哨船,所以……虽老兄弟们多拼死反击,仓促间仍不敌贼人袭杀,死伤惨重,若无援手,四海王的船队必然难逃覆灭。恳请国公爷看在……”
不等她说完,一直审视着她的贾蔷就摆手打断道:“几个问题……第一,葡里亚和倭国为何要夹击令尊?”
闫平之女闻言,抿了抿嘴,缓缓道:“家父原与伍家等共议,今年二月二龙抬头之日,在倭国举事。”
啧!!
贾蔷饶有兴趣问道:“倭国……如今是哪一代幕府将军?”
闫平之女显然很诧异,贾蔷竟连这个都知道,而绝大多数大燕官员,都对倭国几乎一无所知。
她与贾蔷对视稍许后,偏过眼神,心中愈发起了敬畏,道:“是德川吉宗。”
贾蔷呵呵笑道:“那你们可有些不走运,我听说,那厮在倭国可算得上是一代英主了,很有几分手段。闫平虽有大志向,奈何选错了对手。”顿了顿,他又皱起眉头道:“这个时候的倭国应该还在闭关锁国罢?怎么和葡里亚人勾结起来的?”
闫平之女震惊的已经有些麻木了,她道:“虽有禁令,但多只禁绝寻常百姓,朱印船,也就是官船,仍能在深江浦出海,与夷国交往。”
深江浦,也就是前世所知之长崎。
贾蔷思量稍许问道:“那,倭国可装备有火器?”
闫平之女点头道:“东瀛铁炮,十分了得,可击穿两层木板制成的大盾。不过打造铁炮代价高昂,所以主要兵器仍是刀剑和弓。”
贾蔷审视了此女子一番,虽因脸上涂抹了东西,看不出年岁,但眉眼间仍可见英武之气,五官清正。
与李婧又有不同,李婧是江湖中的飒爽侠气,而此女,眉宇间隐隐有金戈铁马之锐意。
见贾蔷这般打量自己,闫平之女脸上隐隐不自然,可奇怪的是,心里并未有许多厌恶……
一来贾蔷生的着实太过俊俏,再加上大燕国公爷的身份光环,若只如此倒也还罢了,闫家女见过生死,闯过大风大浪,不是肤浅之人,偏他还武功高绝,阵斩可汗!
这都是戏里的传奇人物,也是无数女儿家闺阁时的梦中情郎……
让这样的风流权贵看几眼,她心里砰砰跳,再看看这宁安堂之陈设,唯有自惭形秽……
“巾帼不让须眉,多少庙堂上的官员,食优渥之俸禄,却是不及姑娘十一。三娘,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贾蔷赞叹说道,若是李暄在此,非得唾弃他祖宗十八辈不可……
闫平之女纵脸上涂抹了些东西,此刻仍面色大红,直红到脖颈处,她是闫平三女,也的确被称为三娘。
但她并未自言闺名,贾蔷却直接点破,这实在是……
齐筠在一旁又好笑也好气,干咳了两声,示意某人收着些。
闫三娘轻声道:“如今最急的,就是船队缺少一个落脚港口,没有补给,没有粮草和药材,兵器损毁也无补充,长久下去,必死无疑。爹爹受了重伤,一直昏迷着……”
“空空空!”
已经醒过来的巨汉拼命咳嗽起来,声音粗重,提醒某人,这种话能说出来吗?!
闫三娘醒悟过来,一时语滞怔在那里……
直到贾蔷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现实的话来:“那么,如果我能帮到令尊,我能得到甚么?”
天上岂会白落馅饼?
……
神京西城,宣德侯府。
董家。
这个年,董家诸人过的如油锅里的蚂蚁,侯府外虽未有绣衣卫圈禁,可也少不了有人发现门外有人正大光明的盯梢……
董辅下令,全家闭门,除却仆人出去买米买菜,再不许一人外出。
这种令人恐惧惊惧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宣府大捷传回京来。
侯府门外盯梢,以免董家畏罪潜逃的人走了……
老亲世交胆子大些的,也敢登门了。
而等到今日献俘大典后,董川在仪式上露了面,来董家的人也就愈发多了。
入夜,董家苍梧堂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短短旬月功夫,宣德侯董辅两鬓就出现了花白,宣德侯夫人刘氏看着也憔悴许多。
不过,刘氏乃董辅续弦,董辅发妻早亡,只生董川一子。
而刘氏,生三子二女。
再加上妾室所生三女二子,董辅共六子五女。
董辅夫妇并诸多董家子弟坐于堂上,听董川将宣府之行完整详细的述说了遍。
待董川说至宣镇上下皆仇恨董家,孤立、排斥甚至咒骂他,唯独贾蔷选择信他时,眼睛已经湿润。
至贾蔷解其困境,甚至不惜甘冒奇险,选择信他,将焚烧粮草这样轻松捞功的活计留给他时,已经落下泪来。
最后,数千怯薛军追来,贾蔷横刀于虎丘山巅,喝令他速速离去,由其断后,又击杀博彦汗后,竟背起他折返宣镇时,已是泣不成声。
董家诸人受其感染者,多有落泪者。
纵未落泪,也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在京中声名狼藉的贾蔷,竟有如此义薄云天之侠肝义胆!
董辅心思深沉,喜怒从不形于外表,他淡淡道:“是欠了不小的人情……子仪,你准备如何偿还这份人情?”
董川擦去脸上泪水,沉声道:“父亲,儿子想要去海师水军。”
董辅看着他提醒道:“三年后,你应该在宣镇做游击。十年后,你应该在宣镇做参将,做总兵。最后,在我死后,来继承这份家业。这次宣镇出现了如此变故,正是因为宣镇传承中,让赵国公那个老毒蛇掺和了一脚,生生中断了十余年。若非如此,断不会有今日之困厄。难道,你想让这等危及全族之事,再度发生?”说至最后,声音中的恨意已经有些不能遮掩。
董川却摇头道:“父亲,儿子已经答应了贾蔷,要和他一道兴建水师,将来于亿万海疆建功立业。”
董辅喝道:“我看你是迷了心窍了!甚么亿万海疆?海外不过些蛮荒之地,千百年来,何曾有人去那等地方建功立业?便是死了,也难归根祖地。”
刘氏在一旁笑道:“川哥儿,听你父亲的话,这次你立下大功,将来继承侯位板上钉钉的事。可你若去了海上,不定会遇到甚么风波危险,将来还如何嗣爵?这不是你个人的事……”
董川闻言,深深看了刘氏一眼后,同董辅道:“儿子自然知道身为世家子的责任,只是……儿子仍想当一个信守承诺之人。贾蔷留下来断后,一人返身击杀博彦汗救儿子时,他难道不知道背后有一大家子指着他?但正如他所言,大丈夫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儿子亦以为此!”
董辅眼中不无失望的看着自己的长子,轻声道:“你母亲说的在理,宣德侯府没有海上的世子。”
董川没多思量甚么,点点头道:“儿子知道,愿让出世子位。父亲,儿子愿效仿先祖,为大燕开疆辟土,再立一门!”
“我看你是中了贾蔷的邪!”
董辅勃然大怒,一挥袖子,转身离去。
“父亲!!”
董川在背后跪下,大叫一声,道:“儿子知道自己在做甚么!父亲,儿子绝不会辱没宣德侯府的威名!”
董辅未转过身,只淡淡道:“纵然你愿意奔投贾蔷,他也得敢要才行。以军功晋国公,待姜家老鬼死后,军中以他为最贵。再加上其圣眷,若还敢四处勾连元平功臣,那才是取死之道。你以为,他敢收留你?”
董川闻言却笑了起来,道:“父亲,您还是不了解宁国公,原是他邀请我去的,又怎会不敢收留儿子?且我们不再沾染陆上各处军马之兵权,又怎会惹人忌惮?”
董辅显然动了真怒,声音冰寒道:“你若果真打定主意,那明日就搬离宣德侯府罢。再想回来,除非另立一门!”
董川闻言,深吸一口气,与董辅重重叩首三拜后,起身道:“儿子现在就走,父亲,保重好身体,儿子一定能再进侯府大门!”
说罢,转身阔步离去!
董辅身子微微颤栗起来,心如刀割,眼眶湿润。
姜家知道自废武功以自保,董家,又如何不能效仿之?
董家废了培养多年的世子,更逐出家门,宣德侯府要沉寂多年,舔舐伤口疗伤。
他的儿子,为了这座侯府,付出了太多……
但,也未必尽是坏事。如今朝局诡秘莫测,谁也不知道董家将来下场如何。
能分出一个如此出色的子弟,董家必不会绝,也算是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罢。
而另一边,刘氏则几乎快掩盖不住脸上的兴奋……
老天爷,这不是天上掉馅饼,金子打出来比天还大的馅饼,又是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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