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邵学录与冯管干说书院的财务不能由山长说了算,要把钱移交到冯子明手中。我知道钱到他们手中必然浪费,当然不肯,大伙起了争执,书院原本分成两块,这下子便更是泾渭分明起来,贫富学生间的矛盾也尖锐起来。”
邓浩南摇头叹息,深为懊恼。江安义安慰道:“山长的苦心明眼人皆知,邵福仁之辈利欲薰心,必遭恶报。”
当初带头攻击范炎中的人就有邵福仁,江安义对此人是深恶痛绝,如果力所能及,江安义真想好好整治整治这个阴险小人。
“不久后天子下诏,将这些捐资助学款划归户部管理,并明令泽昌书院拨付的钱交由邵福仁安排。邵福仁得了旨意,将那些钱多用于交好赵兴风等人,将学校弄得乌烟瘴气,明里暗里地打压几位跟我走得近的老师。这两年,纪言清纪先生已经离开书院,邵福仁趁我在外拉进了两个他的人。苏先生和凌先生之所以来黄羊书院,未尝不是因为邵福仁的排挤。”
江安义郁闷无比,自己为泽昌书院谋福利,不想却让邵褔仁端了盘子,与本意相违。再想到苏、凌两位先生,原来还以能招揽到苏先生和凌先生高兴,没想到泽昌书院的情况这么严重,两位先生居然是出走,如此一来支持寒门子弟的老师几乎被排挤一空,泽昌书院三百多年的基业岂不要毁在邵福仁等人的手中。
邓浩南语气沉重地道:“邵福仁谋求山长一职,想方设法要挤走我,我听说国子监有意招我入京,看来我在泽昌书院也呆不多久了。”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鼠辈横行,国之大难,可惜泽昌书院遭此大难。”范炎中愤然拍桌道。范夫子曾为泽昌书院的山长,对书院的感情不在邓浩南之下。
江安义默然,想起京中认识的泽昌书院的那些同窗,又有多少人真心为书院将来想过,多数人不过想借着书院的名望取利,真正如邓山长、范夫子以及刘玉善、自己这样的书院精英,反被官场、士林排斥在外。
不在其位,无力谋其政,江安义叹道:“山长如果不嫌黄羊书院规模小,安义倒是欢迎山长来黄羊书院。”
范炎中瞪了一眼江安义,斥道:“你也在官场上混了五六年了,怎么还是别人说的‘二愣子’,以邓贤弟的声望,朝庭怎么会不做安排?估计就要进国子监,要不然就是什么政事堂、御史台之类的衙门。”
“我倒是甚为喜欢黄羊书院的朝气。唉,可惜为虚名所累,反不得自由。”邓浩南烦闷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范炎中见气氛沉重,有意岔开话题,吹胡子瞪眼地道:“我听思本说,志昌拜你为师,你一直东奔西走没个消停,老夫没耽误你,你可别把老夫的孙儿给耽误了。”
虽然老师是玩笑话,江安义却深感汗颜,愧然道:“志昌这孩子聪慧用功,原本得英才而育之是人生快事,不过正如老师你所说,我被天子差来差去,没有片刻空暇。此次被贬在富罗县,更不知何日是归期,恐怕真要让志昌重择良师了。如果老师愿意,我让志昌拜我的好友张志诚为师,张兄是仁厚君子,道德文章尤在我之上。”
范炎中听闻过张志诚的名声,与江安义同榜出身的探花郎,余知节的女婿。说实话,范夫子认为江安义聪慧有余,踏实不足,如果让他在江安义和张志诚之间做个选择,范炎中多半要选张志诚。
“也罢”,范炎中笑道:“这事就这样定了。师本来信说他已经前往端州出任观察使,家中托你夫人照料,志昌这孩子父亲不在身边,学业可不能耽误,你要赶紧写信。”
“是,弟子晚上就写信,夹在寄給太子的日记中一同送去,最迟半个月就能到京城。”
“日记?”
江安义笑道:“我被贬到富罗县,为了让天子和太子不忘记我,就取巧将平日所见所闻写成日记,寄于太子。如今看来不光太子喜欢,天子也能从日记中了解我的作为,此乃一举数得的好事。”
范炎中骂道:“你小子尽是鬼点子,师本为人过于方正,老夫担心他日后和我一样,受人排挤,你是师弟,要照看他一二。”
还能说什么,江安义恭声应“是”。
话题谈到京城,自然免不了提取年初天子下派遣二十六名京官到地方任县令之事,范炎中摇头叹道:“‘合税为一’虽是良政,但时机过早,安义你在富罗县行此政,是因为富罗县良田少,没有大地主,没有大权贵,适宜推行。而且安义你经过深思熟虑,事先清理过吏治,又树立起权威,所以方能成功。至于天子派遣的那些官员,多半没有在地方任职的经验,冒然下去,不要说推行‘合税为一’,能保住以前的税赋就不错了。最怕就是这些人只要政绩,不顾百姓死活,强行征赋,届时民怨沸腾反而不可收拾。”
江安义想了想道:“这二十六人我大多数认识,以平日交往的情况来看倒都是些能干、肯干之人,只要不冒进,徐徐图之,三五年内应该能让‘合税为一’之政推行到位。”
邓浩南摇头叹道:“安义,恐怕别人不是这样想的。宦海行舟,不进则退,有多少人能沉心静气等个三五年?特别是安义你今年推行‘合税为一’出了政绩后,这些人哪肯落在你后面,你能将税赋翻三番,就有人要翻五番,甚至翻十番,只要天子高兴,百姓的死活哪有人放在心上。”
“我已经奏报天子,禀明推行‘合税为一’之政要因时、因势、因地而异,慎而处之,方能不取利于前遗害于后。”江安义迟疑地道:“天子遣这些人出京,应该会有所交待吧。我听说段大人在楚州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并不顺利,前车之鉴,这些人应该会慎重吧。”
范炎中叹息道:“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我曾做过宫中的侍讲,对天子的脾气很了解。天子是个聪明人,对与错分得清,不过却有急于求成的毛病,总想着能成为千古一帝。昭帝,宣帝时期民生凋敝,社稷不稳,致有元天教之祸。当今天子励精图治,天下呈现中兴之像,不过积重太久,怎能轻易根治。更何况北有大漠虎视中原,西边连年战火不断,元天余孽和苗疆又不时跳出来扯扯后腿,天子也难啊。”
邓浩南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道:“礼部侍郎邓怀肃写給我的信中提到,宫中自天子即位以来便没有修葺过宫殿,用度也一减再减,当今天子是明君啊。邓侍郎在信中透露,据传安义的‘合税为一’之政天子有意留給太子执政时才实施,可是化州战火将国库消耗一空,打断了天子的计划,天子不得不提前推行‘合税为一’之政,就是想能充盈国库,让国家能平稳维持下去。”
“这样一来,便有如行走在悬崖边缘,一个不好就有人亡国灭之危啊。”范炎中手抚白须,忧容满面,虽然被强行致仕,但此老的忧国忧民之心丝毫未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亭中安静下来,花丛中传来蜜蜂的“嗡嗡”声,为谁辛苦为谁忙。
江安义受不了压抑的气氛,长身而起,慨然道:“世道艰难,正是吾辈奋勇向前之际,岂能因难而畏缩,激流搏水,方显英雄本色。”
“壮哉此言。”范炎中和邓浩南相视而笑,举起杯道:“当为安义浮一大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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