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义被困在景源县,站在大堂前看着狂风卷着巴掌大的雪片纷乱地砸来,天地间一片苍茫,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丝毫没有止歇的意思。
县令赵则和叹道:“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在化州大雪是灾啊。这么大的雪铁定要堵断道路,压塌房屋,冻死牛羊,就连老人小孩也难挨啊。”
江安义走下台阶,在雪地里踏了踏,大雪已经积了一尺半厚,抬头看看依旧灰蒙蒙的天,道:“赵兄,县里的粮食可够?”
“不够”,赵则和的脸上挂满忧虑,道:“西域入侵将县里的粮仓掳掠一空,今年朝庭又免了化州百姓的田税,粮仓中储粮还是朝庭四五月份运来的救济粮,加上新近运来军屯的种粮,只够支撑一个月左右。”
景源县下了大雪,附近的县应该也遭了雪灾,现在还不清楚受灾的面积有多大,有多少灾民需要救助。今年免了田税,按说老百姓家中有些余粮,只是雪这么下的话,百姓的房屋能否经受得住,灾后病情易发,医药大夫也要迅速到位。
江安义在雪地里来回地踱了几步,抬起头断然道:“灾情严重,我不能困在景源,我要回会野府安排救灾事宜。”
欣菲披着银裘,站在月台边上赏雪,听到江安义的话,立刻反对道:“不行,风雪太大,根本看不清道路,此刻前去会野府太危险了。”
赵则和也劝道:“江大人忧心百姓让人心佩,但确如夫人所言,雪下得太大了,十丈外就看不清人影,而且大雪封路,万一有个闪失,岂不因小失大。”
“化州地势平坦,少有沟壑,只要有个大概方向就行。我有武功在身,现在雪还不深,骑着木炭应该能行。”江安义不容分说地道:“赵大人,烦你准备些吃食和酒水,一柱香后我便出发。”
江安义去意已决,欣菲道:“江郎,我随你一同前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不用,此地需要有人坐镇。受灾的不仅是景源一县,等雪停了,你替我组织各县开仓赈灾,救助灾民……”
江安义拉着欣菲的手,细细地交待了一番。欣菲是龙卫和暗卫的督监,临危有处置之权,有她出面,各县的县令便不用逐级上报,等侯命令,能够加快赈灾节骤。
赵则和已经让人准备好吃食,四名随行的亲卫穿着厚裘等候在一旁。欣菲不是寻常女子,知道事急从权,紧握了一下江安义的手,嘱咐道:“万事小心,路上慢行。”
江安义向赵则和拱拱手道:“雪一停立刻发动百姓清出道路,派衙役下乡了解灾情,妥善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打开粮仓先行赈灾,我会尽快派人来赈灾。”
“大人放心,大人一路保重。”
在众人的恭送中,江安义带着四名亲卫,踏雪迎风而去。
会野府,零星地飘着雪花,气温却极低,檐下垂着三尺长的冰棱,
别驾府的大堂四角都升着炭炉,张文津裹着狐裘,哆哆嗦嗦地拿着毛笔在公文上批字,刺史大人出外巡视,州府的公务自然由别驾代理。
好不容易写完一行字,正要舔墨再写时却发现墨汁冻成了冰,张文津把笔一掷,骂道:“这鬼天气要冻死人了。”
司户参军颜易缩着脖子搓了搓手,道:“张大人,依往年惯例,应该检点仓库,先行预备好救灾物资,该调集的劳役也要发文征集。”
张文津冷笑道:“本官不过是别驾,这等大事还是等江刺史回来决断吧。”
前次联合化州士绅弹劾江安义,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让众人凉了半截,天子偏袒江安义,工部尚书卢家林吃了训斥,弹劾一事不了了之,没有下文。这让原本心气高涨的张文津灰了心,既然斗不过江安义,那就先混着,自己年底便到了四年大考,相信江安义也巴不得自己滚蛋。
存了走人的心思,张文津对公务自然是推、脱、磨,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江安义痛快了,如果赈灾不利让江安义挨责那才让他开心呢。
颜易急道:“张大人,江刺史在合城、景源一带视察军屯之事,我听往来的客商传言,那一带下了大雪,江大人八成被阻在那里,如果等江大人回府后再做安排,恐怕就来不及了。”
司仓参军冯道量是张文津的心腹,他已经打定主意跟张文津一同调任,对于间接逼走他的江刺史,冯参军一肚子的火,见颜易发急,冯道量阴阳怪气地道:“颜大人,江刺史最为器重你,要不你替他做做主,怕就怕江大人越权之过。”
温琦是骑墙派,从乌云县回来后倒向了江安义,张文津弹劾江刺史他没有署名,算是表明了立场。他不敢针对张文津,但对冯道量却不用客气,冷笑道:“冯参军,说话小心些,让江刺史得知你心存不敬,这年关就难过了。”
冯道量吐了口唾沫,冷讥道:“温参军倒是处处向着江刺史,当初是谁在张大人面前点头哈腰来着,我记得温兄在私下里可口口声声说要忠于张大人,怎么换了主子了?”
温琦脸胀得通红,愤然站起身道:“冯道量,你他妈说话小心点,本官忠于朝庭,帮理不帮亲。”
冯道量毫不示弱地起身,回瞪道:“好一个忠于朝庭,不知道温大人府上新添的两个小妾花了多少钱?”
看着两人如斗鸡般地互斗,张文津捊着胡须微笑着,天寒地冻,看看热闹也好,省得成天对着冷冰冰的公文无聊。
大堂外一名小吏领着个风尘仆仆的差役进来,高声禀道:“京城中书院公文到。”
中书院根据天子的意旨制敕,公文相当于圣旨,有专门传递公文的差役。张文津从差役手中接过公文,封皮上鲜红的印章正是中书院的印鉴。撕开封缄拿出公文细看:化州刺史江安义巡边井门关,违背景帝旨意,擅自出关迎敌,虽有微功却不掩过,既违法纪,应有惩处,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张文津借着抚须遮掩嘴角的笑意,堂下众人都在注意观察他的神情,见张别驾掩饰不住心头喜悦,不少人都明白京城来的公文对江刺史不利,江刺史不在府衙,这道公文到底说的是什么?
让差役前去休息,张文津慢条斯理地将公文折好,塞入信套之中,心中暗自思忖这道公文后面的背景,是不是上次争斗的余波,江安义受责罚俸,是在暗示些什么?
大堂上悄无声息,众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张文津开声。张文津清咳一声,肃容道:“中书院来文训斥江大人,江大人违背旨意被罚俸三年。”
张文津挑对自己最有利的部分说了出来,违背旨意,可不是当今的旨意,是景帝的旨意,因何事可不能说,罚俸的处罚可不能不说。听在堂下众人耳中有如霹雳,这道公文分明标示着江刺史要失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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