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轿在山门前停落,江安义钻出轿子,阳光下一片整齐的蓝衫站在山门前,青松般挺拔精神,透着欣欣向荣之意,分外醒目。菁菁学子之前站着个三旬儒生,白面黑须,一身青色长衫,儒雅风流,是书院的山长吕温文。他身旁是书院的讲书、副讲、管干、学录等人,济民书院虽然不及泽昌书院一半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书院从筹建、设计、购置物资、添置田产、延请教师等事都是以宁波老爷子为首的会野府的乡绅一力承担。江安义在申请酬建书院的批示上把会野府南的翠山划给书院,个人出资二千两,原本他倒想着多些力,邀请些相熟的讲书来,可是年前去了莎宿国,书院的事有心无力。
宁波写信给儿子工部侍郎宁泽,让他从国子监找寻山长和讲书。宁泽知道这是件光宗耀祖的好事,找到国子监祭酒费如阳邀人,费祭酒正忧心国子监在士林中影响渐低,一拍即合,推荐了国子监四门博士吕温文。此公是丰乐三年的进士,国子监正七品上的四门博士,能在国子监任博士,学问自是一流。只是从国子监前去化州新建的书院,吕温文自然满心不愿,要是泽昌和章义书院还差不多。
费如阳动之以名,应允四年后向天子要求调他回京,保举他正六品上的太学博士之职。国子监设有国子博士、太学博士、四门博士、律学博士、书学博士、筭学博士,虽同为博士品阶相差很大,筭学博士才从九品下的官阶,而国子博士高居正五品上。吕温文及第后便在国子监任律学博士(从八品下),历时十三年才任四门博士(正七品上),七品官放在地方那是百里侯,可是在京城权力中心,数千名官员中正七品还真排不上号。
国子监清贵至极,只是天子一年来不了两次国子监,作为七品的四门博士,就算天子到来,也轮不到他上前露脸,天子根本不认识他这个人。吕温文算是出身官宦世家,祖父曾做过姜州刺史,留下些人脉和银钱,所以吕温文能够按部就班升迁,这已经算是不错,要知道他的同年之中还有不少在八品阶上磨勘。能在四年间从正七品上升到正六品上,吕温文动了心,只是想到化州是边陲多战之地,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宁泽诱之以利,笑道:“吕博士,化州为世人误解,其实化州风光优美不下江南,江刺史到任后商赋剧增,百姓富庶,向学之心日增。家父在信中提及,只要吕博士愿去济民书院担任山长,除正常的束侑外,还当奉上四百两茶资。”就这样,吕温文来到济民书院担任山长。
看着从官轿中出来的一身深绯官服,吕温文眼中闪过羡色,带着身后众人恭声礼道:“恭迎刺史大人。”
江安义笑着上前挽住吕温文的手道:“吕先生博学多才,肯从国子监屈就济民书院为山长,实乃化州之幸,诸生之福啊。先生之来,有如久旱之甘霖,江某喜不自胜,有先生在,化州文风必为之一盛。”
吕温文此刻的脑袋中回想起费祭酒的话,“江刺史年少有为,温文能早与之交好,于将来仕途有益”,得知江刺史不喜奢华,今日特意着了一身简朴的蓝布衫,不知能否增加江刺史的好感。
江安义见吕温文略有些恍神,以为他为庆典操劳,不以为意,笑着对他身旁的讲书等人拱手示意。吕温文醒悟过来,侧身相让道:“江大人,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请到明纶堂中叙话。”
书院座落在翠山怀抱之中,南北朝向,沿着百余级石阶缓步向上,一侧的石壁被打磨平整,上面刻着捐学人的名字。何文彩在书院中挂了管干的差使,管理着书院财务、购买、修缮等事务,当然具体的事务自有下人操办,他要的是这个名头。
身为管干,何文彩对捐学的钱财很清楚,凑在江刺史的身旁介绍道:“此次济民书院共收到捐银二万一千三百四十六两零七十二文,田地十二顷……余银八千一百四十三两,何某准备再购置些田地……”
行至石阶尽处,江安义在前面几个名字中看到自己的名字下刻着二千两,宁家捐银五千两,身后的乡绅们多的千余两,少的也有二百两,笑道:“诸公皆是急公好义之人,为乡里慷慨解囊,令人敬佩,特别是宁老爷子深明大义,德高望重,江某建议让宁老爷子成为名誉山长。”
众人无不叫好,心想出的银子多总要占些便宜,助学上千人,能被记住的有几个,名誉山长的称呼是铁定要被百姓所知。
宁波并没有在山腿等候,他年岁已大,早上山在书院中歇息,听到江刺史率人上山,在管家宁安的掺扶下出大门迎接,正好听到江安义授予他名誉山长的称号,激动得胡须直抖,高声道:“大人美誉,老夫愧不敢当,唯有为书院多做些实事才对得起这名誉山长之称,多谢大人美意。”
书院大门匾额“济民书院”四个大字是国子监监正费如阳亲笔所书,两旁的对联却空着,吕温文笑道:“江大人诗文一绝,济民书院的对联还有待大人来提写。”
文人对这种题名、题诗、题联十分感兴趣,江安义也不例外,欣然接笔,略思片刻后一气呵成:考古证今,致用要关天下事;先忧后乐,存心须在少年时。
“好”,吕温文赞道:“大人此联道出读书真义,少年用功,先苦后甜,学以致用,关心天下事,妙哉妙哉。”
宁波捊着胡须道:“此联先忧后乐一句出自大人《松昌楼记》中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发人深思,济民书院因大人此联增辉不少。”
入得大门,依次是讲堂、明伦堂及东西配房、藏书楼及东西侧门,馔堂、教官宅、崇圣殿、东西偏房、魁星楼及东西廊房等处。书院新建,门窗桌椅还透着树木的清香,藏书楼的书籍崭新,江安义随手翻开一本,淡淡的墨香透出,让人沉迷。主体两侧的亭阁休闲之所尚未完全归置出来,毕竟才半年时间,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慢慢修缮,但书院的庄严肃穆、端庄凝重、平和宁静的气氛已然初显。
明纶堂众人落坐,吕温文介绍道:“书院有山长一人,讲书两人,助讲两人;新收学生二百零六人,其中秀才六十人,童生六十人,余下的皆是蒙童……”这与其他书院有所不同,绝大多数书院是不招收蒙童的,但江安义想到化州连遭战乱,许多人家无力读书,如今情形好转,索性在办学之初,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宁波等人,让他们尽量把误学的蒙童也招进书院。
等吕温文说完,江安义道:“书院新创,正是万象更新之机,书院近半是蒙童,要辛苦几位先生。这些学生都是化州读书人的种子,我刚才看了名册,多数是穷苦人家的子弟。江某自身出身农家,深知穷人子弟求学之难,所以决定官府资助每个贫家子粮食,就按府学生员的八成给付,此次就劳烦何管干负责,我会吩咐下去。”
何文彩起身应道:“谨尊大人吩咐。”
一杯茶喝罢,吕温文笑道:“今日济民书院落成,还请大人为书院的学子说上几句,为他们鼓鼓劲。”
江安义站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向讲堂走去。济民书院的讲堂很大,围绕着中间的讲台扇形般地展开,依照地势后面的桌椅渐渐拔高,居高临下地将讲台围拢,这也是江安义所出的主意。
随着江刺史、吕山长等人走进讲堂,众学子安静下来,目光炯炯地望着讲台上的诸师,等待着传道授业解惑第一篇。
吕温文清咳一声道:“江大人有篇《黄羊铭》,开篇写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在灵。今日济民书院落成,名不彰声不显,不说相比国子监、泽昌书院、章义书院,就是其他的书院也有所不如。”
吕温文不愧是国子监的博士,一开口便紧紧抓住众人的心。环视课桌后一张张略显迷茫的脸,吕温文心中得意,继续道:“你们中间有不少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大概听说过丽州的黄羊书院吧。”
不少人点头,黄羊书院这几年风头正劲,出了好几位进士,听说黄羊书院就是江刺史在富罗县任县令时创建的,如今江刺史在化州任官,济民书院说不定会像黄羊书院一样扬名天下。
等兴奋地议论声稍微平息了一下,吕温文笑道:“不错,黄羊书院就是江刺史所创办,我刚才所说的《黄羊铭》就是江大人在黄羊书院创办时为学子们所书,今日江刺史也为我们书院写下一幅对联,‘考古证今,致用要关天下事;先忧后乐,存心须在少年时’,激励大家趁少年当需努力,不让黄羊书院专美于前。书院乃是育才之所,国子监、泽昌书院之所以闻名天下,不是因为他们存在的年代久,而是因为他们培育出许许多多像江大人这样的学子。诸位学子,今日你在书院发愤图强,他日书院便因你而焕发荣光,济民书院将成为泽昌书院、章义书院这样的有名书院。”
欢呼声、鼓掌声响彻讲堂,不少学子激动得热泪盈眶,吕温文示意大伙安静,举手相让道:“江大人,请你也为大家说上几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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