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义从田守楼的来信中对朝堂之事有所了解,但田守楼的官阶较低,不可能像林义真那样本身是五品官员,又是世家子弟,对朝堂动态十分了解。脑海中闪过那句话,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想起肃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江安义愁绪满胸,怅然无语。
林义真继续道:“天子延续了肃帝时对世家打压的政策,这段时日正加紧对黄氏清算,宣武侯黄永盛闭门不出,华坊侯黄继飞前往镇北大营效力,黄平迁为清田司使,黄家子弟纷纷被谪出京,就连司农寺少卿黄继伟也调任方州别驾,黄氏势力在京中几乎被扫荡一空。唉,天子行事如此急进,逼得其他世家不得不联手相抗。”
十大世家,除了石、王、韦外,还有崔、卢、柳、黄、刘、林、李,李家最早势微,近年有所起色,柳、卢被肃帝打压处于隐伏状态,如今黄家迎来急风骤雨,是否能支撑下去关键在华坊侯能否在镇北大营立住脚,剩下的崔、刘、林三家难免有兔死狐悲之伤,说不定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家,暗中拉拢卢、柳、李、黄结盟相抗是必然的事。
江安义轻叹了一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十大世家的明争暗斗定然会让朝局不稳,最终表现在天下动荡不安,黎民百姓深受其害。
林义真看着江安义,恳切地道:“安义,你我是多年知己,又要结成儿女亲家,有件事我想对你直言。林家世代经营灵州,积累的财富支撑着整个林氏一族,天子大兴土木,喜好奢靡,索要无度,将来极可能向世家伸手。所以我林家在意将部分产业转移到化州,还望安义你能相助。”
江安义暗暗心惊,局势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吧,林家开始想转移资产了,娄州与化州间隔着并州,林氏、崔氏、卢氏、刘氏包括后来的李家都通过化州与西域通商,只不过他们各自有自家的途径,比如说宁家,以前的韩家、华家跟他们都有往来,李家是跟着江安义进入化州的,他的背景就是江家。
随着江安义在化州逐渐扎根,掌控力超过了那些土生土长的化州势力,特别是再次回化州担任经略使,而韩家、华家这些老牌的势力消亡,这些世家开始谋求与江安义的合作,林义真代表林家表面态度,其实也是代表其他世家出面试探。
不说林义真的情面,这种事对化州来说也是好事,江安义当然不会拒绝,笑道:“林兄放心,只要我在化州一天,林家的产业定然安然无事,说句大话,便是以后我不在化州,还是能说上几句话。”
“安义不要大意,你在化州威望过高,天子已有忌惮,需有所防备才好。”林义真皱着眉头,认真地道。
江安义心中一暖,笑道:“林兄放心,天子看重税赋,今年化州的税赋定然会让天子满意。”江安义说这话底气十足,今年边市的情况恢复了往年水平,估计税收不会少于三百万,加上田税、商税等税赋肯定要超过四百万,新增了戈壁的金矿和玉石矿,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所得的收益却可灵活处理,往税赋中添个四五十万两不成问题。
林义真摇了摇头,端起茶喝了一口,没有作声。天子下旨对官员的考绩注重税赋的增长,天子重税赋,却忘了民生,天下官员为逢君之好,拼命搜刮,今年的夏赋比上年增长了三成,这些增长都是民脂民膏。
“合税为一”后田税每亩只需交纳三十文左右的税钱,约合粮食二斗左右,每亩平均能得粮一石三半左右,对百姓来说免除了杂税后能有这样的收成很不错。肃帝强制天下推行,税赋不减反增,国家和百姓均得益,那些贪官污吏少了好处。治理天下离不开官吏,江安义看到其中的弊处,奏请肃帝适当补贴官吏,肃帝下令田税留存一成作为各级官吏的补贴。
石重伟登基后,为太后修缮宫殿祝寿,那些送银子的官员事后都得到褒奖,福州刺史杨全栋更是升任了户部尚书,这让不少官员都看到了升官的捷径。等到考绩注重税赋增长的旨意传达到州县,不少人动起了脑筋。
“各地官员为了升官,拼命想办法多交税赋,有资源的地方加重商税,不少县城对商队开征了入城税,雁过拔毛;再有便是想办法从地里面要钱,“合税为一”之政天下百姓皆知,这一点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为了升官发财,这些人脑瓜子灵通的很。”林义真愤然道:“官府以村中田多者为粮长,负责该区田赋的收缴,完不成任务则由其掏钱补上,不少乡绅叫苦连天,又不好向乡人过份逼讨,只好贴钱了事。饶是如此,各地乡绅与百姓之间矛盾渐起,冲突不断,仅六月兵部就收到各地报来的冲突、动乱多达数百起。”
江安义心想,难怪林家开始要往化州转移资产,估计看到朝庭有吃大户的苗头,未雨绸缪。历朝历代乡绅都是国家稳固的基石,这样做是从根本上刨自己的根。江安义问道:“朝堂上没有大臣向天子劝谏吗?孔相和段相视若无睹吗?”
“孔相、段相还有不少大臣纷纷奏本,认为粮长之制伤及国本,应严禁实施,可是户部尚书杨全栋以为‘乡绅富户田连阡陌,平日享受皇恩,亦当为国效力’,吏部侍郎程明道称‘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天下臣民皆为国守财,国家依律取赋,何错之有?’”
江安义愤然斥道:“国以民为本,乡绅为筋骨,社稷乃立,朝庭与民争利,鼠目寸光,恐怕祸不远矣。”
林义真苦笑道:“安义,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我听闻有些地方官府为征集赋税,逼着农民卖粮,同一时间大量粮食上市,谷价大降,钱重而物轻,官府以银价征收田税,以一两银折一千一百钱甚至一千二百钱,普通百姓哪有银子,无形中只能多交铜钱。这还不够,有些地方官府以运送朝庭税赋需以五十两整银起运为由,收取散碎银子熔铸过程中产生的耗费,一两银收火耗多达一至三钱。”
“无耻至极”,江安义愤然将手中茶盅掷在地上,朝庭要求各州上缴税赋时以银两入库,每绽官银重五十两,下面有各州的字样,这样方便查明各州银两的成色。银子熔铸成绽确定会有所损耗,但一两银的火耗仅为百分之一二,哪里会达到一成甚至三成,不用问多出来的火耗成了官府鱼肉百姓的余利。
由钱变银被盘剥一次,再由碎银变整银又盘剥一次,百姓田税实际上翻了番,甚至还不止。这便是朝庭夏税猛增的缘由,每一分毫都是百姓血汗,江安义感觉心被揪起,同时无力感升起,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江某只能保证化州不出现这样的事情,谁要敢残民自肥,江某定让他不得好死。林兄,你提醒了我,回会野府后我会交待周刺史,让他督促各县保护粮价,准许百姓以粮抵税。”
林义真道:“安义主政化州,实为化州百姓之福。”
…………
九月十七日戌时,江安义依约来到邓怀肃的住处。几句寒喧后,邓怀肃果然谈到京中情势,大致与林义真相同,不过在邓怀肃眼中危机与机遇并存,天子大刀阔斧地变动朝庭大员,让郑怀肃看到了更进一步的希望。
如今泽党中有江安义、魏怀超、余景山、于明阳等一批四品以上的官员,至于六七品的地方官员更是众多,身为泽党党魁,邓怀肃感觉自己有能力朝六部九卿的位置努力一把,他的前任方林宾主是光禄卿卿正。
“安义,我等出身泽昌书院,无论你是否愿意,天下人都将我们视为一党。党者,同道也……”邓怀肃显然做了准备,打算对江安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足足说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端起茶喝了一口,润润发干的喉咙。
见江安义似乎意动,邓怀肃把心中目的抛了出来,道:“我泽昌同窗在朝堂上同进退共出声,为百姓疾呼,铁肩担道义,世人无不敬仰。自肃帝登基以来,压世家抑朋党,无认是泽党还是章党都逐渐势弱,加上同窗之间暗中倾清轧,比不上章党齐心,在朝堂之上渐渐边缘化。”
江安义点点头,他亲眼目睹了邓怀肃和魏怀超两人的争斗,结果让方林宾外来居上,成为泽党党魁。
邓怀肃继续道:“方公进京任光禄寺卿正,将我等同窗纠集在一起,泽党声势渐超章党,此方公之功也。可惜方公年岁已大,将薪火传到邓某手中,邓某不才,既得方公看重,敢不为泽昌同窗竭尽心力。”
“邓兄在京多年,人脉极广,泽昌同窗尽皆信服,江某相信有邓兄在,泽党声威必能更上一层楼。”江安义淡淡地捧道。
邓怀肃兴奋起来,笑道:“能得安义你相助,邓某信心百倍。这些年邓某论资历官阶升到正四品上,但职官仍是礼部侍郎,比起方公的九卿之位还差得远。泽党要想在朝堂上发声响亮,党魁的位置很重要,邓某若能更进一步,泽党在朝堂上的地位自然要水涨船高,安义远在化州,如果有什么诉求邓某也能代为陈述。”
江安义心中暗自生厌,又是一个追逐名利之人,不过张先生说的对,天下攘攘无非名利二字,自己何尝脱开。想到这里,江安义微笑道:“不知邓兄要江某做些什么?”
邓怀肃见江安义答应,大喜道:“京中传闻天子有意在明年更换刑部吴尚书和兵部丁尚书,太仆寺、钦天监、少府监也极可能更换卿正,安义在天子心中地位极高,若能得你相助,邓某或有希望谋其一位。”
江安义明白,这个相助无非是要银子走门路,想到太仆寺卿是李明行,心中暗叹如果李明行被换,李家在朝堂之上后续无人了,李东凤至少还需十年方能成长起来。
不过李家事用不着他操心,江安义笑道:“邓兄若有用江某之处,尽管开口。江某远在化州,通讯不便,我的门下田守楼邓兄应该知道,有什么事不妨通过田守楼转告我,若是需用银两,不妨向他索要。”
邓怀肃笑道:“我与守楼十分熟悉,出京之前守楼还专程到我府中送了程仪,此玲珑人也。安义,感谢的话我不说,咱们兄弟携手并进,共创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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