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思延首先发问道:“枭镇的探子可以情报传来?”
行军司马赵完峰摇头道:“最后一封情报是两天前的,说枭镇内有人开始撤离,黑烟煞在召集人马。”
大军出动以后,按照约定龙卫的探子会在每日三更前将情报送到,大军接近枭镇,探子却失了约,不用问不是被困在镇中就是被发现了。
冯思延略思片刻,下令道:“明日卯正就食,辰初一刻拔寨,轻骑先行抵达枭镇,困住马贼,等待步兵到达再行发动攻击。夜间加紧巡视,以防马贼突袭。”
戈壁四面通达,马贼顾名思义都有战马,冯思延没打算分兵围堵,他只想着拿下枭镇,抢来财物,送往京城,能不打仗便不打。
营寨扎下,戈壁没有木头,用随军车辆用铁链串起作为寨墙,出入口以拒马封上,用木箱堆搭起了望楼,又在墙外挖出壕沟,撒上铁蒺藜,虽是临时营寨,但是谁也不敢马虎。吃罢晚饭冯思延带着部将巡视了一番营寨,营寨内布置有条不紊,兵丁在营房内休息,巡守的卫队不时喝问口令,大营防守严密。
明日要对马贼发动攻击,冯思延准备亲自率轻骑先行,亥正时分便睡下。天至寅末,营中伙夫已经开始起床准备大军的早饭,将军有卯正就食,谁敢误了军令。炊烟袅袅升起,了望楼上的柳明宜打了个哈欠,再有半个时辰就该换防了,抬头望向东边天际已经出现鱼肚白,天快亮了。
突然,柳明宜揉揉眼,瞪大向眼向远处瞧去,天地相接处似乎有道黑线。柳明宜推推身边昏昏欲睡的刘清,道:“刘头,你看看,那是什么?”柳明宜是长庆二年入伍的新兵,刘清是他的队正,是七年的老兵,与西域人打过仗。刘清仔细分辨了一下,惊叫道:“不好,敌袭,快鸣锣。”
响亮的锣声打破了沉寂,大营之中立时变得嘈杂起来,校尉着队正,队正约束着伙长,伙长喝斥着什长,一级一级命令传达下去,等冯思延披挂整齐走出大帐时,营寨已经变得井然有序。
马蹄踏在地面震得沙粒颤动,蹄声如雷如潮般涌来,行军司马赵完峰上前禀道:“禀报将军,马贼分南北两部而来,约有五千余众。”
冯思延冷笑道:“这些马贼听说本帅要来,迫不急待地送马匹来了。弓箭手准备,五十步内漫射。轻骑上马,等候本帅的命令。”
辎重兵迅速地在营寨中搭起高台,冯思延登上高台观敌,只见大营南北两侧黑压压一片,马贼挥舞着弯刀闪着微光,与天空中数点星光相映,散发出凛冽寒意。
“绞车弩,先射两箭,杀杀马贼的气焰。”冯思延在高台上下达将令。大战不止,工部加快了军械的制造,化州遭过西域联军入侵不久,管平仲没少向工部伸手要守城器械,这两年光绞车弩就要到了三十六架。冯思延此行出征,从辎重官那里要了四架绞车弩,想着攻过马贼的窝点时一弩箭过去,屋摧墙倒,对马贼的气势是个打击,没想到先用到这里了。
昨晚扎营,绞车弩作为防守利器,早已准备妥当随时听候调用,所以冯思延将令传下,绞车弩便到了位。拒马被拉开,百步外马贼呼号着朝大营直接扑来。“崩崩”数声弦响,弩箭带着死亡的利啸直扎向马贼群。
黑风煞科托夫是煌林人,因为杀人被官府剿拿逃到了戈壁为盗,因为他武艺出众,分配抢来的货物时公正大方,很快就聚拢了一批人马,成为戈壁上称得上字号的人物。煌林国有人前来接洽,送给了马匹兵器,让他替煌林国打探消息,有了马匹和兵器,科托夫开始吞并小马贼团,不过七年功夫,黑烟煞便成了戈壁上三大马贼团之一。
马贼枭镇聚会,商量对付化州设立军镇,结果被江安义大闹量场,漠北鹰老大埃尔哥眼睛瞎了,黄蜂盗腾恭立跑了,戈壁上马贼人心惶惶,不少人带着抢来的金银安家做了良民。
科托夫也紧张了一段时间,发现化州设立两处军镇并未向外扩张,只是偶尔应商旅所求出兵护卫,只要不主动招惹,化州兵马不会主动攻击马贼。
意识到自己一家独大后,科托夫看到了机会,先是收拢了不少漠北鹰离散的人马,然后抢占了漠北鹰在枭镇中的产业,树起大旗招揽兵马,麾下的马贼数翻了一番。
科托夫是个有大志的人,腾恭立做起了城主,他也有些心动,只是现在抢夺尉车国的城池要经过大齐国和腾恭立的地盘,两者护食都护得厉害,特别是大齐国,更把尉车国看成盘中餐,不准别人插手。与戈壁接壤的还有戎弥和休梨两国,这两国实力太强,科托夫可不想以卵击石。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身的实力,如果能有十万大军,想打谁就打谁。科托夫耐下性子,在枭镇闷声发展,等着一飞冲天之时。可是老天不帮忙,一个多月前会野府的探子带回了消息,郑国皇帝让化州经略使率军清剿戈壁。冷水进热油,立时炸了锅,当天就有十余伙马贼消失不见。
科托夫知道郑军主要并不是针对马贼,而是西域诸国,只不过要攻打西域诸国之前要将戈壁清理一遍。不过就算郑国大军到来,戈壁这么大,还怕没有地方去吗?就算郑军能封住戈壁,自己完全可以北上进入漠国,西进回归煌林,再不济随便找个西域国投靠,想来休梨、戎弥等国都会倒履相迎。手中六千轻骑,放在哪里都是不容突视的力量。
枭镇人心惶惶,科托夫安然不动,时不时在镇上的酒楼、青楼露露面,该吃吃,该玩玩。作为戈壁马贼的老大,他的态度确实能取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枭镇逐渐恢复了往日平静。郑军要来的消息喊了一个多月,马贼们都习以为常了,喝醉了酒发狠,叫嚷着要把郑军埋葬在戈壁中。
冯思延率军出关,四天后科托夫便收到了消息,得知统军的是安西都护府新任的副都督,科托夫松了一口气,江安义给马贼带来的压力是显而易见的,不仅科托夫放松下来,那些马贼们也显见轻松,枭镇内叫嚷给郑军教训的声音甚嚣尘上。科托夫决定打上一仗,灭灭郑军的威风,顺便给下一步行动奠好基石。
郑军的一举一动都在科托夫的掌握之中,科托夫知道枭镇鱼龙混杂,两天前下令只许进不许出,然后传下召集令,聚拢了六千多人马。郑军在三十里外扎营的消息传来,科托夫便决定袭营,袭营的时间先在寅末,这个时候兵丁尚未醒来,手足无力反应迟钝。
马贼在马背上求生,骑术不比漠人差,分成两队的轻骑如流水般泄向郑军军营,科托夫看到郑营中人影幢幢,像是有了防备,这伙郑军反应很快,情形不妙。科托夫前冲的马势放缓,无数马贼从他身边掠过,呼喊着向郑营冲去。
“崩崩”的弦响,科托夫感觉头皮发炸,是郑国绞车弩发射的声音。身前冲锋的马贼像是撞上礁石的浪潮,四散飞溅起来,一根弩箭擦着科托夫的马身向后飞去,飞溅的血花甩落在他脸上,带着温热。
惨呼声响起,两道血胡同出现在眼前,科托夫感受到寒意。不过他立时醒悟过来,挥舞着手中弯刀叫喊道:“兄弟们,郑军的绞车弩射过了,大伙往前冲,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喊声惊醒了有些呆滞的马贼,马贼们重新呼喊着向前冲去。了望塔上,刘清高声呼喝着:“大伙不要急,等马贼们进入四十步再射,你们不要怕,马贼冲过来营内的兄弟会出营应战。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他妈的,这么多马贼,算你们运气好,随便射都能得到战功。”
柳明宜感觉安定了不少,平日里训练他的箭术没少得夸奖,就像刘头说的那样,自己若能射死几个马贼,说不定论功能升伙长。
“射”,一声厉喝伴着鼓声响起,柳明宜松开弦,箭只朝着事先瞄准的那个马贼射去,那马贼反映机敏,挥刀将箭只劈落。柳明宜再次松开弦,又一只箭飞出,然后探手取箭,再次射出。那马贼接连避开三只利箭,被柳明宜的第四只箭射中脸颊,惨呼着倒在二十步外。
柳明宜兴奋地一挥手,身旁的刘清猛地一撞他,“笃”的一声,一只利箭插颊而过,深深地扎进身旁的木柱上。
“小柳子,你他妈的要找死吗?战场上愣什么神,快点回射,注意隐蔽。”刘清怒喝道。
箭雨交织在一起,马贼很快拥向寨门处,迎接他们的是一阵急射的弩箭,战马嘶鸣倒下,从绞车弩发射到现在,南面寨门前已经倒下了近百名马贼。
马贼在生死线上求活,弥散的血腥味反倒激起他们的凶性,科托夫在马背微微欠起身,身形前倾,战马四蹄奔腾,带着劲风向前冲去。营寨内弓箭手向后退去,一排排盾牌封锁上路上,长枪如林指向前方。
一块块毛毡向前抛洒,落在铁蒺藜上,马经过时顺手提起,铁蒺藜便差不多被扫除了干净。科托夫冷笑,郑将以为他会直冲枪阵,太小看自己了。车厢围成的寨墙有一人多高,马匹无法直接跃过,马贼们挥舞着砍刀朝前劈去,木屑纷飞,不用多久就会被破开。
高台之上,冯思延略感意外,这伙马贼倒是群悍匪,居然敢强攻大军营寨。“传令,步兵结阵,出寨迎敌。轻骑上马,等候出击。”随着冯思延的命令,郑军分成八股从寨墙内冲出,盾牌在前,长枪在后,长砍刀向着马腿扫去。
科托夫下令后撤,让郑军冲出营外,轻骑快捷,可以迅速地从四面八方攻打。郑军以五百人为方阵,四个方阵如堡垒般屹立在戈壁之上,科托夫数次率军冲击,均被方阵抵住,而郑国轻骑在侧旁游弋,科托夫看到从寨墙内推出的霹雳车,知道战机已失,下令撤走。
马贼来去如风,片刻之间便消失在天边,这个时候天色已亮,站在高台之上看到战场上一片狼籍,晨风带着血腥的味道,垂死的战马发出悲鸣,冯思延站在高台上意气丰发,这一仗马贼伤亡二百三十多人,郑军仅伤亡了四十几人,这是一场大胜。
回首对行军司马赵完峰道:“赵司马,向太尉府、兵部请功,就说我军与八千马贼遭遇,力战歼灭马贼千人,战损仅二十七人。”夸大战果是军中常事,就连行军司马也没有提出反对,封赏下来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
柳明宜很高兴,他射死了八名马贼,按照军功规定,足够让他升任伙长了。柳明宜兴奋地向刘清打听会有什么赏赐,刘清叹了口气,道:“小柳,你还太年轻,若是跟着江将军和何将军出战,这场战功自然少不了你的。可是统军的是冯副都督,能算你多少功劳就两说了。”
冯思延不会理会普通将士的心情,一面吩咐打扫战场,一面吩咐轻骑先行就食,半个时辰之兵,他要趁热打铁带着轻骑夺取枭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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