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宴荔细问了他的所见所闻。
杜琅亦不敢夸赞秦军雄壮,拣那贬低的话,说了一通。
却是合了赵宴荔振奋士气的心意,赵宴荔笑对部下的胡将们说道:“只等拓跋和定西的援兵来到,咱们三路并攻,里应外合,秦军败之必矣!到时我要亲手拿下孟朗与苟雄!”
诸铁弗将校皆摩拳擦掌,斗志百倍。
次日,赵宴荔挑了一名为阿利罗的庶子,命之与高充同去定西。
一则,铁弗匈奴的地盘只有朔方几县;二来,其地又是处於中原的荒远边塞,少有唐人;三者,铁弗匈奴不重视农桑,依旧完全保持着游牧、狩猎为生的旧俗,对唐人的文化也没甚兴趣,三者结合,因是赵宴荔的手底下,不像魏、秦两国,没几个唐人的士子为其谋士。
或许是考虑到出使定西,不能没有唐人为使;又或许还是出於“故意示弱”的狡诈心思,赵宴荔再次授予杜琅了出使的任务,把他任命为了出使定西的副使。
尽管秦军还在筑营,朔方县外的秦骑游弋不算很多,但安全起见,高充带着阿利罗、杜琅等铁弗使者,以及一干从他出使而来的精骑护卫,没有直接走朔方县的西门,而是选择了从北门出。
出了北门,他们先北上数里,就近渡过黄河,然后折往西行,行到黄河几字形的西边拐角处,再顺河而南,等於是绕了一圈,接着进入大漠,昼夜兼行数日。
三月初的这天上午,高充等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定西国的王都谷阴。
莘迩提前得报,遣了史亮在城门处等候。
两下见着。
史亮说道:“明公今日在督府上值。他让我转告你:路上辛苦,可归家稍作休息,下午再见。”
高充是士族子弟,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一口气地骑行过这么长的路,风餐露宿之类,凭靠意志力尚能忍耐,唯是他不擅骑马,早在去是,两条大腿的内侧就被马鞍给磨烂了,要知大腿内侧的肉是最嫩的,且关系到平常的行与坐,这一点,真是把他折腾坏了。
但他明白孰重孰轻,较以个人的身体吃不消,国家大事显然更加重要。
高充吃力地从马上下来,不小心牵动了腿上,连吸冷气,当着史亮等人的面,为免失礼,不好伸手摸腿,只好强自坚持,龇牙咧嘴地说道:“我离朔方时,赵宴荔已被虏秦的兵马所围,也许现下已然开战,我国的援兵越早到越好。事关要紧。我不休息了,现在就去谒见明公。”
“也好。”
史亮招了招手,一辆牛车从路边驶来。
史亮笑道:“明公知你往日少骑马,今次出使朔方,往返两千余里,料你必不良於行矣!特地把他自己的便车派来,载你归家。你既不肯回家,那便乘此车随我去督府吧!”
高充哪里会想到莘迩的心这么细?感动不已。
入到中城,街上人来人往,颇是繁华。
杜琅本是唐人,见识过唐人大城的热闹,也就罢了。阿利罗今年十九岁,年纪不大,并是赵宴荔的庶子,不得宠,从出生到现在,基本没有出过朔方的地界,却是不禁因之惊羡连连。
至督府门外,史亮上前述说来意。
门吏进去通报。
很快,中直兵参军羊馥出来迎接,带他们入内。
高充仪表堂堂,羊馥相貌儒雅,督府的戍卒明盔亮甲,个个高大强壮,进到府中,沿途见到的府吏无不衣冠楚楚,阿利罗暗将所见与其父部下的文武相比,深感天壤之别。
他一脚高,一脚低,跟着羊馥、史亮、高充,到了堂外。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君长,不是叫你且先归家沐浴休息么?”
阿利罗鼓足勇气,朝声音的来处偷偷看去,见说话之人是个英挺的年轻人,年有二十余,眉目清朗,颔下短髭,头裹白帻,著青色的官服,腰革带,足短靴,乍一看,给人以温润如玉的感觉,然而他的目光转动,落到阿利罗身上的时候,却使阿利罗心头一跳,只觉威不可犯。
就在阿利罗慌张地移走视线,不敢多看的时候,“扑通”一声,他身边的杜琅跪倒在地。
杜琅跪倒时,顺手拽了下阿利罗的衣襟。
阿利罗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拽倒,旋即回过神来,知道这个年轻人定然就是一路上听高充多次提起的定西大贵人,先后大破柔然、西域的辅国将军莘迩了。
阿利罗赶紧也伏身拜倒。
高充行礼,说道:“公事未毕,就是回家,下官也不能安心。”给莘迩介绍,“此赵宴荔子,阿利罗;此赵宴荔之文属,杜琅。他两人即此次随下官入朝、向我定西求援的朔方之正、副二使。”说着,示意阿利罗奉上赵宴荔的求援文书与莘迩。
莘迩不接,说道:“你两人下午从我进宫,可将此书呈与大王。”
阿利罗诺诺应命,收回文书,贴身放好。
莘迩张望高充的身后,问道:“圆融和尚呢?”
高充身后只有两个从吏,不见了跟他一起去朔方出使的竺圆融。
高充答道:“圆融禅师被赵宴荔留下了。”
“留下了?”
“融师佛理精深,赵宴荔深敬之,因是当下官归国之时,他再三恳请融师留下,以宣佛法於朔方。融师慈悲心肠,在对下官陈述了他普渡众生出苦海的宏愿以后,遂允之,自愿留居。”
莘迩无言。
秦国进攻朔方,朔方不仅将面临一场激烈的战事,而且能否自保,尚在两可。竺圆融在这个时候自愿留在朔方,不知该说他傻好,还是该佩服他为扩大佛教的影响力而不顾自身性命。
高充对竺圆融挺佩服的,他这回出使,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固是因为定西的出援对赵宴荔大有好处,但其间也有竺圆融凭其佛法,获得了赵宴荔好感的功劳。
莘迩对羊馥说道:“异真,你告知道智一声,就说圆融和尚自愿留居朔方,没有回来。”
圆融是道智推举出来的人,跟着高充走的,没跟着高充回来,於情於理,都得让道智知道。
羊馥应诺。
莘迩瞧了两瞧阿利罗与杜琅,心道:“麴兰已经做好了出兵的准备,只等朝廷的旨令下到,他即可从广武拔营了。赵宴荔遣来的这两个使者,我本该细问一下他俩朔方现在的具体情况。只是,他俩肯定不会对我说实话是其一,我於下没有空闲是其二。”
高充过来的时候,莘迩正在忙着审定武考举子的授官名单。
这份名单,他下午进宫时,要上奏给左氏和令狐乐,请令狐乐批准。
名单挺长,还没有看完,确是暂不得闲。
莘迩於是交代羊馥,叫他先安顿阿利罗与杜琅去客舍休憩。
阿利罗、杜琅大礼拜辞。
高充也暂时告退,等下午从莘迩进宫,当面把出使的情形禀与令狐乐后,他这趟出使的任务就算完成。
莘迩目送他们离开,在堂门口立了稍顷,想了一想,令把乞大力叫来。
乞大力自从在龟兹战中,被莘迩诛心的说了一句以来,几乎每天都在莘迩的左近出没,以便随时寻找弥补前过的机会。得了召唤,没让莘迩多等,他就屁颠屁颠地飞奔到来。
“不用行礼了。你近前来,我有件事交你办。”
听得莘迩有事给他,乞大力大喜,弯着腰,趋至莘迩身侧,张开耳朵细听莘迩的命令。
听完,乞大力拍胸脯,保证说道:“明公放一百个心,这点小事,小人必办得妥妥当当!”
领了命,乞大力出到督府外,马不停滴,赶到客舍,叫舍吏带路,去见阿利罗。
阿利罗是被赵宴荔作为质子遣来定西的,他自知从今往后,他就将寄人篱下,日子难过不说,赵宴荔万一做出什么对不住定西的事,又或朔方就此被蒲秦攻占,他没了利用的价值,恐怕且会朝不保夕,方自在室内坐立不安,忽闻外头有人敲门。
阿利罗把门打开,看到室外一个辫发褶袴的胡人,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满脸笑容,甚是憨厚的样子,手里提着一坛酒。
阿利罗操着生硬的唐话,问道:“足下是?”
“我叫乞大力,是辅国将军的爱将。”这胡人如是说了,把酒举起,说道,“将军怜你路上劳累,命我给你送坛美酒来。”
阿利罗赶忙接住,道谢不已。
乞大力装作差事办完,摆步要走,走两步,回一次头,眼睛张在阿利罗的脸上,看了再看,如不舍似的,接连回头三四次。
阿利罗忍不住了,问道:“将军数步一回首,敢问缘故?”
乞大力停下步子,欲言又止,说道:“罢了,还是不说了。”自失一笑似的,又道,“就是说了,只怕你也不信,平白惹你嗤笑。”
阿利罗好奇心起来,说道:“将军有何话要说?请只管说。我怎会不信?又岂敢嗤笑?”
乞大力回到阿利罗的前头,眼睛真诚地与他对视,说道:“不知为何,我与你好像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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