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果如莘迩的判断,桓蒙没有等江左朝廷的批复,上了道伐蜀的表后,便起兵出荆,开往蜀中。在桓蒙出兵之前,他先给定西去了道檄文,倒未胆大到私用朝廷的名义,只是以本官的身份,请求定西遣兵协助。
黄荣、张龟有些小小的后悔,都道:“早知道无有朝廷诏书,桓蒙伐蜀,将军大可不与理会,仍攻朔方多好!”
在接到确凿的军报,说桓蒙统带的唐兵只有两万上下,精卒不过万余之后,两人更是后悔。
尤其黄荣,他私下劝谏莘迩:“蜀中虽刚经过内乱,能战之卒犹有数万,兼扼大江之险,亦一敌国也,桓公区区步骑两万,又岂能成灭国的大功?将军,不如放弃伐蜀,还是攻取朔方?”
莘迩否定了他的建议,正色说道:“言而无信,不知其可!我已在朝中同意协助桓公伐蜀,怎能事到临头,却忽作改变?
“且我同意伐蜀,本是为了我定西考虑。较以攻朔,伐蜀如能成功,对我定西的好处更大。便是一战不能灭掉蜀中,有桓公吸引蜀兵的主力,至少我军也可打下汉中、梓潼、汶山三郡。
“退而言之,即便梓潼、汶山打不下,我将集中兵力,优先攻取汉中。
“汉中与武都、阴平接壤,在其之东,由此东北而上,二三百里就是蒲秦的都城咸阳。只要能把汉中打下,不仅就此可以彻底改变我与虏秦的攻守局面,有助於秦州三郡的稳定,且能够经由此地,与荆州、江左进行较为畅通的来往,对我定西全局之安稳,亦有重要之意义。
“景桓,我数日后便要领兵南下,你留在谷阴,不许妄议军事,为我在大王的身边守好就行!”
这次协助伐蜀的兵马,莘迩、麴爽、氾宽等人经过讨论,定下由三部分组成。
一部分是秦州的令狐曲部。
一部分是戍卫东南诸郡的麴章等部,以麴兰为将。
一部分从王城戍军中的莘迩、曹斐两部中调动,有秃发勃野部的鲜卑义从,有曹斐亲率的高延曹等营之铁骑,还有健儿营的两千步卒。
总计是一万五千兵马。
唐艾、张龟从军参谋。
莘迩专门上书,举荐令狐京为谘议参军,请求让他也从军出征。
令狐京这次没有不愿意。
因为他之所以建议伐蜀,就是希望能够以此来提高令狐曲、氾宽等人对军权的掌握,可以说,伐蜀的成败关系到了他的这个设想能否达成,故而,他爽快地接受了莘迩的辟除。
羊髦、羊馥、傅乔、黄荣、阴洛等这几个莘迩的心腹留在了王城。
羊髦以“录事参军”的职位,说是佐吏也好,说是监视也好,帮助氾宽处理日常的政务。羊馥以刺奸司长吏,管理谷阴的治安。傅乔以典书令,掌握机要;黄荣以常侍,侍从宫中。阴洛以考功曹曹史,控制国中吏员的升迁与黜陟。
有他们几人在朝,莘迩可以放心地出征。
至於王城兵权这一块儿,莘迩与曹斐都留下了约半数的本部步骑,亦足以抗衡麴爽部。
听了莘迩的教训,黄荣不再讲放弃伐蜀、仍然攻朔之议,恭谨应诺。
行过祭祀等军礼,万事齐备,出兵前一日,莘迩奉召入宫,面辞左氏。
没有在四时宫见面,左氏把他召到了灵钧台。
莘迩到前,左氏已在小殿中等候了多时。
莘迩在宫门处就已解甲、去剑,身著褶袴,上身外穿皮两当,在殿门外脱去短靴,着白袜而入。
左氏奉行莘迩的“节俭”政措,没有在殿内放置冰块消暑,不过虽是小殿,亦颇宽敞,殿中又没有什么人,前几天刚下过雨,气温也不算高,殿外的风吹拂进来,却是不觉炎热。
莘迩下拜行礼。
左氏说道:“将军今为天子朝臣,已非我定西藩国臣子,不用再行这样的大礼了!”
莘迩如往常相同,一丝不苟地把礼节行罢。
他站起身来,却又与往常不同,没有垂首,而是不守臣礼地抬起头,目光径落在左氏的脸上,说道:“臣怎敢忘本!一日为王太后臣,终生为王太后臣!”
左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略显羞涩,说道:“将军真是忠心!”
“王太后召臣,不知是为何事?”
“明天你就要出征了,我想问问你,都准备好了么?”
祭祀等军礼都行过了,出兵的准备当然是早就完成。
莘迩心知左氏召他入宫,原本就不是为了问出兵的准备情况,因也没有奇怪左氏此问,答道:“回王太后,都准备好了!”
左氏瞧见莘迩穿的两当上,左下的位置绣了两朵牡丹,一红一紫,相映成趣,牡丹之上,斜对着,是一只展翅的黑色雄鹰,牡丹绣的很好看,栩栩如生,雄鹰却就难看了许多,翅膀歪歪斜斜,毫无神骏之状。单把此鹰拿下,给人看的话,只怕会被误认为是头麻雀。
左氏忍不住笑问道:“将军,你这件两当上的那只鹰,是神爱绣的么?”
莘迩暗挑拇指,心中想道:“到底是与神爱经常相见,知道她的手艺!”
他无奈地答道,“王太后慧眼如炬,确实是神爱所绣。臣每次出征,伽罗都要用熟牛皮给臣手制两当。此两当,便是伽罗亲手所制,这两朵牡丹,也是伽罗亲手绣的。神爱见了,说花花草草,无有男子气概,又说臣此次出征,是为国出战,当要怀凌云冲霄,擒兔捕狐,殄灭叛逆之志,非要为臣添上一只鹰。就绣成这个样子了。臣不想穿,她逼着臣,不穿不行。却是惹王太后见笑了。”
左氏羡慕似的,说道:“当初嫁神爱给你的时候,神爱还小不情愿,我对她说,将军是个仁厚的人,定不会对她不好。而下将军与神爱,夫妻美满,真是使人羡煞。下次神爱进宫,我要当面问一问她,看她还情愿不情愿?是不是要谢谢我?”说着,抿嘴一笑。
莘迩说道:“臣比神爱年长七八岁,多让着点她就是了。”瞟了眼远处殿门口的宫女和内宦,往前挪了两步,措了下辞,又轻声说道,“神爱性格娇蛮,王太后的温柔大方,雍容风姿,她固是远远难及。臣斗胆恳求王太后,再召见她的时候,对她作些譬喻。”
殿上沉默了片刻。
左氏像是鼓起了勇气,眼如横波,说道:“将军,请你近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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