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城中守军定下,后日出城,与莘迩、麴球部野战。
吕明的回信,於当日下午,被送到了莘迩的军中。
莘迩笑对麴球说道:“鸣宗,被你料中了,吕明、姚桃还真是敢来与我军野战。”问诸人,说道,“后日便要交战,卿等有何战策?尽请言来。”
唐艾摇扇说道:“城中秦虏主要共有两部,一部是姚桃的兵士,其多为姚氏多年之部曲,与吕明部不类。如艾推测得不差,后日秦虏出城,为便於作战,应是不会把吕明部与姚桃部混编一起,而是会分列成左右两阵。吕明、姚桃两部,吕明部是其中坚,后日交战时,我军主攻吕明部所列之阵便可,只要把吕明部击溃,姚桃部必不战自退。”
莘迩心道:“此是为‘擒贼先擒王’之理也。”问麴球、郭道庆、赵染干、赵兴等,“卿等以为呢?”
倒是英雄所见略同,麴球与唐艾意见一致。
郭道庆别有观点,他说道:“长史所言甚是,吕明部是守城秦虏的中坚,既然如此,我军何不先击其弱?先把姚桃部击败,然后再趁胜进击,继攻吕明部?”
唐艾说道:“姚桃部虽非秦虏嫡系,然其部的大多兵士跟从姚国、姚桃,转战江左、河北、关中,凡其辈所历诸战,胜多败少,亦善战之老卒也。我军如首先即攻姚桃部所列之阵,一则,不容易速克,二来,吕明也定会分兵驰援,或作呼应,如此一来,就算咱们攻破了姚阵,我军的战士的锐气不免亦会因此而将竭,以我气、力将竭之兵,再打吕阵,胜负就说不好了。”
郭道庆明白了唐艾的意思,恍然说道:“有道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长史舍其弱者,先攻其强,此策高明!”寻思了下,又道,“不错,如果打姚桃的话,吕明铁定不会坐视不顾,那么我军就得同时与他两阵共战,但如果先打吕明的话,姚桃纵是派兵支援,恐怕也不会尽出全力,这也就是说,我军若先打吕阵,看似是攻其强,实则是攻其弱,哎呀,太有道理了!”对唐艾的这个战策赞叹不已。
莘迩问赵染干、赵兴,亲热地叫他俩的小名,问道:“头曼、勃勃,你兄弟有何高见?”
赵染干是个战将,没有出众的智谋,无有“高见”,唯唯诺诺而已。
赵兴恭谨地说道:“唐长史所议,实高明之论。后日接战,兴敢请领本部为明公先击陷阵!”
赵兴为报父仇,叛秦投陇,至少他眼下是除了定西以外,无有别处可去的了,对於赵兴的“忠心”,莘迩还是很信得过的,唯是对赵兴部曲的战斗力,莘迩不太信得过。
毕竟赵宴荔、赵染干、赵兴父子三人,近两年来实在是太倒霉了,先是接连遭到定西、蒲秦的相继入侵,打退了定西,败给了蒲秦,丢掉了其占据多年的老窝朔方,不得不向蒲茂投降,继而因乌洛逵之故,赵宴荔举事不成,被迫自刎,现下赵兴又改投门户,与他兄长俱成了定西之臣。赵染干的部曲暂且不说,只说赵兴手底下的那两千多铁弗兵士,这两年跟着赵宴荔、赵兴东奔西窜,无所适从,端得是经历曲折,可以想见,他们的军心、士气,定然低落。吕明所部皆是蒲秦的一等精卒,此等士气低落之兵,如何能够作为前驱先击?
莘迩心道:“赵氏兄弟虽然同产,性格不一。染干粗猛,战将也,不需多言;然这赵兴却似颇怀野望。这些天我与赵兴接触不少,此人对得用的将校、小率尽管慷慨大方,而御下残暴,且虽是以再降之身,在千里等人的面前,时有傲慢之态,这个人日后或许会成为我定西的祸患。唯是朔方此郡,来日我尚需借他兄弟来为我将之打下,以节省些我定西的民力,对待赵兴此子,我且需不冷其心为是。”就笑道,“勃勃,卿与头曼俱铁弗之雄也,后日接战,自是不可无卿兄弟,不过我帐下猛将济济,先击此任,却不需卿。”
赵兴本也就是表个忠心罢了,请缨不被莘迩接受,他也没有强求,恭敬应诺。
当日与次日,城中、城外的敌我两军,都积极备战。
到的的第三日。
一早,两军饱食过后,守军出城,莘迩、麴球部出营,便在城南,相对数里,分别开始列阵。吕明留了千余人在城内守御、并做接应;莘迩亦留了两千羸弱留守、接应。计列阵的秦兵有七千人,陇兵有近万人。两边参战兵士的数量相差不大,在兵种上也很接近,秦兵是守城的,当然以步卒为主;莘迩部的主力是翻越岷山的部队,也是以步卒为主。
只见清晨的春日阳光下,襄武县城、护城河南边的广阔原野上,一个以白色为主调、一个以红色为主调的两支兵马,在各自军旗、战鼓的号令和各级军官们的指挥下,一队队的兵士,精锐穿着铠甲,其余穿着戎衣,持着盾、弓、弩、槊、刀斧等各样兵器,前进到指定的位置。
一时间,两边的鼓声汇拢,传出老远,远处林中的鸟雀为之惊飞而起。
较远处村落中,有那胆大的百姓,爬上大树,远望眺之。
百姓们离得不近,他们其实看不清楚战场上的人,入到他们眼中,他们能够看见的,只有一个点、一个点的,感觉那双方的兵士就像是两群有序行进的蚂蚁,一群白蚂蚁,一群红蚂蚁。
一个六七十岁的乡老,少年时为乡中轻侠,青年时应征加入秦军,与定西打过仗,刀口上曾经舔过血的,人老心不老,跟着子孙们,也从家出来,颤巍巍地攀高观战。瞧到此景,他忽心中一动,与下边托着他脚、抱着他腿的两个孙子说道:“今天这仗,秦兵要胜啊!”
这老者是本乡的小地主,较与寻常百姓,家里有点粮财,乱世年间,日子虽也不太好过,倒是不缺吃穿,身宽体肥,把他那两个孙子累得满头大汗。
年长的孙子问道:“阿爷,你怎么知道?”
老者带着神秘的语气,说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今早醒来,我还纳闷,这梦是什么意思。於今看来,这梦明明就是在说,秦军将胜,定西必败啊!”
他那年长的孙子问道:“阿爷,你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佛陀脚下,有两群蚂蚁打架,正是一群白蚂蚁,一群红蚂蚁。打得很是激烈。最先,白蚂蚁落处下风,但后来,白蚂蚁中有一头大蚂蚁,一气儿咬死了红蚂蚁中好几个领头的,红蚂蚁由是落败,被白蚂蚁杀得那叫一个惨啊!架打完后,满地都是红蚂蚁的尸体。”老者指向战场,说道,“你们瞧,秦军的戎装白色,定西的戎装红色,那白蚂蚁可不就是秦军,红蚂蚁可不就是定西么?……这是佛陀的预示,所以我说秦军将会获胜!”
陇西郡临着定西,这数十年来,定西与蒲秦打来打去的,当地的百姓深受兵灾,几无宁日,对这两方都无好感,谁败谁赢,原本是无所谓的,但自麴球於两年前镇戍陇西,后又出任秦州刺史以今,他爱惜百姓,以仁治境,约束部下的兵士,禁止抢掠民间,并还给百姓们分发牛、粮种等物,资助他们耕地,加上麴球数次以寡敌众,威震蒲秦,爱慕能打仗的英雄,此乃人之常情,故是麴球在陇西郡的名望实是很高,更是那老者两个孙子的心中偶像。
听了老者这话,不仅他那年长的孙子,就是他那个才十四五岁的年少孙子也不由顿时急了起来,两人嚷嚷说道:“阿爷,那赶紧去把你的梦告诉麴郎吧!要不今儿个就先别和秦军打了!”
“你俩这叫什么话!咱们是黔首小民,莫说连麴郎君的面都见不着,便算见着了,我的话,他也不会信啊!”老者远望战场,止住两个孙子的叫嚷,说道,“你俩别吵吵!先看看这场仗,到底会打个什么样。若定西果败,麴郎君要能逃出到咱乡里,咱看能不能把他藏住救下则是。”
且不说那老者做的梦,也不说他那两个孙子为麴球的担忧。
城南战场,到辰时前后,两军列阵已毕。
莘迩驱马阵前,观察秦阵。
和唐艾预料得一模一样,长约三里多的秦阵,明显地分作了两块,东边的秦阵约一里多长,打的是吕明的将旗;西边的秦阵不到一里长,打的是姚桃的旗帜。两阵间,是块里许的空地。
麴球、唐艾等从於莘迩的马侧
唐艾望之稍顷,说道:“秦阵略厚,……明公,看来吕明是想先作守御,以耗我军气力。”
秦军出城的兵马总计七千上下,这一点,唐艾等人都是可以估算出来的。七千兵马,有效的阵地共长不到三里,亦即是说,一里地有两千三四百名名兵士。拿后世的计长单位,便是五百米的长度内,布置了两千三百多人,为了便於兵器,尤其是步槊、弓弩等的使用,兵士们的横列,人与人间怎么说也得有个一米多的间距,五百米长,每横四百人,纵有五排或六排。
五六排的纵深,不算很厚,然亦不薄了。
定西军的阵型就没有这么厚,总共只列了四排。
莘迩细细地看完敌阵,抚摸髭须,说道:“那我军就如他所愿,先攻一阵!”顾看麴球,笑道:“鸣宗,姚桃阵就交给你,他如出援吕明阵,你为我截击,可好?”
麴球现在的部下主要是新降的羌人,战力不行,不能用之攻坚,故是莘迩有此安排。眼看大战在即,肥肉人人想吃,麴球却不争功,爽快应道:“好!”
莘迩问左右诸将:“谁为我先试一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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