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荣正色说道:“明公如此问在下,想必是疑心征虏会提出什么要求,来与明公交换吧?明公啊,征虏对明公,那是极其的赞佩,平时与在下等闲聊,每当提及明公,征虏都是赞不绝口,深佩明公不忘国耻、光复中原的壮志。
“这回征虏特地遣在下等,千里迢迢而来荆州,实不为别事,只为了令在下等送这一道我王的令旨和他的这一封私信与公而已!吾等别无他使命。”
桓蒙犹不敢相信,心道:“莘阿瓜会平白送我好处,分毫不索?”说道,“君果无有其他使命?”
“要说其它使命的话,倒有一事,勉强可算。”
桓蒙心道:“我就知道!”露出了然的神色,问道,“什么使命?你说罢!”
黄荣没有立刻说,端端正正地下拜行礼,然后这才说道:“这件事便是:征虏专门叮嘱在下,见到明公以后,要代表他和我王,向明公表示谢意。”
“谢意?谢我什么?”
黄荣用钦佩的语气说道:“明公当真高风亮节,施恩不图报!这件征虏特别叮嘱在下,致谢明公的事,对明公来讲,也许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我定西而言,却是感谢不尽。”
桓蒙纳闷得很,思来想去,不知是何事,值得莘迩这般感谢於他,问道:“到底何事?”
黄荣说道:“就是月前秦虏犯我汉中时,明公遣陈如海率兵援我此事!要无陈如海兵到,汉中或许已沦虏手!”
桓蒙恍然,这才明白过来,他心中想道:“陈如海援汉中此事,并非出自我的命令,是他自做主张,自己办下的!程勋抓住了陈如海的这个把柄,还为此来书与我,说陈如海无令调兵,擅离州界,好生地指责了他一番,乃至有意以此上书朝中,弹劾陈如海,把他从梁州赶走。好在梁州处益、荆之间,无有我的许可,这道弹劾的奏书他亦不敢上,乃才把此事按下。”
陈如海是桓蒙的人,梁州刺史程勋早就视他为肉中刺,想把他赶走,但正如桓蒙所想,梁州位处益州、荆州之间,程勋尽管是江左朝廷安插在这里的钉子,但形势不饶人,不管他想做什么事,没有桓蒙的同意,他还真是不敢做。
心中这样想,桓蒙脸上做出不以为意的表情,说道:“原来足下说的是这件事。定西是我大唐之藩属,汉中有事,我身为唐臣,自当鼎力相助,况乎我荆、益之兵,雄冠天下,此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征虏太过客气了!”问黄荣,说道,“除此之外,君别无他使了?”
黄荣斩钉截铁,说道:“别无他使!”
桓蒙听了此话,倒是不由啧啧称奇,想那莘阿瓜,哪次给过荆州不要回报的好处?这一次,却怎么改了性子了?
既是无有他求,念起这两天冷落黄荣等人,桓蒙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便放缓了面色,总算是露出了点笑容,说道:“前日我出城巡视江北的岸堤,本说当天就回,却因了些事耽搁住,直到今日才还城。我荆州不比陇州干爽,一入夏,天气潮热,不知君等在我客舍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不适,尽管提出,我尽力满足君等。”
黄荣说道:“习君照顾周到,在下等无有不适。这两天,在下等逛了逛江陵县城,当真繁华,江南风物,名不虚传;在下等并出城,领略了番近郊的乡里风景,所到之处,说起明公,百姓无不赞誉。”夸了几句江左的繁荣,拍了几下桓蒙的马屁,随之说道,“在下等此回至贵地,所为者即是呈递我王文书与征虏私信给明公,如今公事已毕,在下打算明天就返程回定西。”
桓蒙讶然说道:“明天就走?”
“明天就走。”
桓蒙心道:“如此看来,这次莘阿瓜还真是没有其他的请求了。”
莘迩无有他求,当然很好,但黄荣等明天就走,桓蒙却也不愿。他在荆州,多闻莘迩在定西施行的诸项新政,甚至听说蒲茂在蒲秦都对之有效仿学用,他对之也极感兴趣,道听耳闻,毕竟不如亲自询问定西的朝臣,——而且黄荣此人,桓蒙亦知,系莘迩之心腹,料那些新政出台的过程、出台后的施行的效果,其必定是会比别人更加清楚,这就越发不能放其就走了。
於是,桓蒙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大热的天,来去匆匆,万一路上再中了暑,染了疾,——上次高君回定西的路上时,后来我闻不就患病了么?未免不美。以我之见,君等不妨在我江陵多住几日,等到休息过来,身体调整好了,再回定西不晚。
“君等这两天不是逛了县城一圈么?却须知,江陵闻名的景象有好几个,县城之繁华只是其一,周边另有山水湖泊,俱皆一等自然好景,亦不可不观玩也。明天吧,我找两个当地的士绅为君等做向导,带着君等游山玩水,好好的玩上几天,然后再议归程,何如?”
说到这里,桓蒙又笑道,“君等这两日有无尝过我江南的美酒?听过我江南的吴语小调?赏看过我江南女子的舞姿?今晚,我在府中设宴,款待君等,给君等洗尘。”
来到江陵三天了,今天才想起来给他们洗尘,这话说得太不衷心。
黄荣、张道岳、陈矩三人却皆面无异色。
张道岳笑道:“不敢隐瞒明公,方才明公召我等来见时,我等正琢磨着,饮一饮江南的美酒,赏一赏江南的舞姿!”
“是么?那正好!今晚我与君等痛饮、观舞!”
黄荣等人遂不再提辞别之事,俱皆应诺。
出了州府,回客舍的路上,陈矩忍不住了,他满肚子的疑惑,在坐车上问黄荣,说道:“黄君,我等这次出使荆州,为的是巩固与桓公的盟好关系,这样万一将来秦虏犯我,——秦虏已然入侵过一次汉中了,很可能它会再次入侵,那个时候,就能檄请桓荆州遣援相助,这才是咱们此回出使荆州的目的。却方才堂上,君为何不提此茬,只说使命已毕,就提出告辞?”
黄荣注意到张道岳笑眯眯地跪坐一边,抚须说道:“我为何这么说,张君想已是知其缘故的?”
张道岳笑道:“还能是什么缘故?”指了指自己的脸,故作懊悔之状,说道,“只能怪我的长相太过英挺,胜过黄君!”
陈矩更加迷糊了,他说道:“张君此话何意?”
“陈君还记得我等入到州府堂中后,桓荆州第一个是对谁说的话?”
陈矩答道:“是对足下,桓荆州当时问足下何人。”
“对呀,问了我是何人后,已知我非黄君,却又问我家郡望,而与黄君,则半句不言。陈君,桓荆州的这个作态,实是非常令人遐思也。……黄君,想来应就是因为此个缘故,所以黄君才只字不提吾等这回来荆州的真正目的,只阿谀奉承桓荆州了一通,便就提出告辞的吧?”
黄荣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因为此故。”对陈矩说道,“桓荆州明显对我等怀有排斥心态,若是在这个时候,冒然提出吾等此次出使的真实目的,只怕非但不能达成使命,也许还会与桓荆州闹得不欢而散!因是之故,我索性暂时不提。”
陈矩这才醒悟,却又升起了另一个疑团,问道:“可是黄君,君提出告辞,难道就不担心桓荆州不会留客,任吾等离去么?现下自是最好,桓荆州殷勤留客,吾等可以再寻机会,与他巩固盟好,以达成吾等使命,但如果出现他不留客这样的情况,可该如何是好?”
黄荣笃定地说道:“桓荆州一定是会留我等的。”
“黄君为何如此笃定?”
黄荣从容答道:“我从习山图处闻知,桓荆州对莘公在我定西施行的诸项新政非常感兴趣,似有意效学之,用在荆州,或进言建康,建议江左朝廷学用。我等作为定西而来的使者,桓荆州既对莘公新政有着如此大的兴趣,又岂会轻易放我等离去?他肯定是会想要就这些新政,问一问我等的。……何况,我已经再三申明,吾等此次出使,别无其他目的,则桓荆州对我等的排斥心态,於此之时,当是也已渐渐消散。所以,我确定他必定是会留客的。”
陈矩彻底醒悟,说道:“原来如此!”佩服地看着黄荣,说道,“君真是洞察人心!”
他沉吟稍顷,说道,“莘公的诸项新政,自施行以来,我定西举国的面貌因之革新,上下政通、财源渐广、将士渴战,近年我军屡败秦虏,与莘公之前创立已行的勋官、健儿、武举等制,都有着莫大的关系,若无此数项新政,恐怕我军虽不惧秦虏,也不会连胜不败。
“这几项新政,着实是古之未有的良政也。黄君,桓荆州若果问起,我等该如何回答为宜?”
黄荣早有定见,淡淡的答了一句。
陈矩闻言,面色顿变,惊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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