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高延曹、罗荡、秃发勃野、李亮、薛猛、朱延祖等步骑诸将骑着马,络绎来到。
他们都是远远的就下马,徒步行至莘迩的将旗下。
薛猛到得较晚,他来时别的诸将皆已到了。
正瞧见高延曹眉飞色舞地在与罗荡等人讲说他今日战中的收获。
听那高延曹拍着大腿,说道:“冉贼虽然被他逃掉,咱没能追上,可你们猜怎么着?他为了逃命,把铠甲丢了,却被咱缴获到手。哎呀,他那铠甲,外边刷银,嵌了数十个珍珠、宝石,当真是瞅上一眼,就叫人眼花缭乱!”
罗荡斜眼看他,问道:“既是这般华贵,你怎么不穿?”
高延曹爆了句粗口,骂了一句“他娘的”,接着说道:“这冉贼个头低,低而且肥胖,他那铠甲,老子穿不上!”
“又矮又胖?”
“可不是么!”
罗荡煞有介事,说道:“按你这形容,那冉僧奴是个乌龟啊。乌龟的甲就是乌龟壳,你是螭虎,螭虎当然是穿不上乌龟壳的,倒是可惜了。”
这话听来不是味道,可要说罗荡骂人吧?又不能说他骂人。
高延曹别别扭扭,连着瞧了罗荡两三眼,问道:“罗虎!你这话什么意思?”
罗荡说道:“没别的意思,就我话里的意思。”
高延曹哼了声,说道:“我知你是羡慕我,懒得理你!”转开脸,重新露出开心神色,继续与秃发勃野等人说道,“一套铠甲也就罢了,无甚值得多说!今个儿一仗,冉贼固是没能拿住,冉贼、姚贼帐下的小校,前前后后,连带杀了的算在一起,我亲手擒、斩的便有七八人!差可也算是军功一桩了。……你们呢?君等战果何如?”
朱延祖在诸将中军职最低,资历也最浅,对待高延曹最是恭敬,见秃发勃野等暂无人接声,他就回答说道:“末将与末将所部,今日一战,只斩到了敌首不到百数,曲军侯以上者,其中无有,万是不能与骁骑今日的战果相比。”
攻姚桃阵时,朱延祖数冲火线,须发皆被燎烧,特别胡须,被烧了个精光,脸上亦有烧伤的痕迹尚存,这会儿看之,他原本堪称魁壮的长相,竟是凭添了几分近似丑陋的滑稽。
高延曹摇了摇头,说道:“朱都尉,你到底还是经战太少,经验不足。你瞅瞅你自己,一场小仗而已,你就把你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
朱延祖应道:“是,骁骑身经百战,末将亦不如之。”
赵兴、罗荡、李亮等人你一言,我一语,继高延曹后,皆自夸今日战果。
薛猛免不了俗,听了稍顷后,忍不住也加入了其间,挺起胸脯,说道:“攻姚贼北阵时,只差一点,我就能把王资擒住!他娘的,老子追了他半个阵,这狗东西跑得却快,老子到头来,硬是最终没能把他追上!不过却也斩获了姚贼帐下的军将三两人。”
今日白天对姚桃阵的进攻,薛猛、朱延祖两部是主攻,他两人进攻的勇猛和他两人帐下兵士的敢战,诸将多是亲眼所见到了的,此时闻薛猛开口,便是高延曹也暂且住声,听他说话。
待他说完,罗荡等对他各是称赞。
得了称赞,薛猛越发意气昂然。
却唯秃发勃野、朱延祖两人,一个带笑,一个恭谨,不肯插嘴,只静听诸将吹牛。
诸将一边吹牛,一边都不时地把目光投向稍远地方的一堆篝火旁。
莘迩、张道岳两人就坐在这堆火边。
他两人在商议着什么东西。
约过了两刻多钟,莘迩、张道岳应是商量已毕,诸将见莘迩抬起头,往他们这边看来。
不约而同的,诸将顿时俱皆收声。
莘迩向他们召了召手,声音传出:“君等请过来。”
赵兴的爵位、军职最高,当先带头,高延曹、罗荡等随后,众人快步过去。
到至坐在胡坐上的莘迩和张道岳身前,诸将行军礼。
“都坐下吧。”
已在莘迩坐前摆了相对的两排胡坐,赵兴等各自落座。
莘迩拿着一张纸,与诸将说道:“这是千里送来给我的信,我刚收到不久。给你们说一下襄武那头的最近战况。中陶失陷,慕容瞻留了部分鲜卑兵围獂道,他自则率其部主力沿渭西上,往攻首阳,——千里的这封信是五日前写的,计算路程,现下慕容瞻部的主力应该是已经在攻打首阳了。首阳在襄武的西边,此城如失,襄武县城就要陷入四面被围的险境。”
李亮家在陇西郡,朋党遍布郡内,故是对陇西的战事,於诸将之中,他是最为关心的一个,首阳县也有好些他的朋友、其族的姻亲,当下他蹙眉说道:“明公,首阳县东邻河州,麴将军、田刺史和张郎将部,已经在金城、唐兴等郡集结,明公率我等南下之前,麴将军、田刺史和张郎将不是都飞书报与明公说,他们随时可以驰援秦州么?有麴将军等部的驰援,首阳应该不会失守的吧?”
莘迩说道:“慕容瞻善用兵者,鲜卑诸部,呼他‘战神’,此其一;这回秦虏犯境,是秦主蒲茂亲为主将,可以料见得到,慕容瞻等秦将必是个个勠力拼命,此其二,以舒望之能战,中陶也只守了两天而已,由此足可见,慕容瞻部的攻势有多猛烈,因我以为,虽有麴将军等部可以为援,首阳的形势,大约也不容乐观。”
李亮问道:“明公,那该怎么办?”
莘迩说道:“要想救助襄武、首阳,作为我军来说,唯有一策,便是尽快地解决掉姚桃部,然后北攻天水,扰秦军之后。”
这支玄甲突骑自南下以来,军中诸将皆只知他们的作战任务是“迂回”,但至於具体怎么“迂回”?莘迩从来没有与他们讲过自己整体的计划。
换言之,打完姚桃这支偏师后,玄甲突骑下一步干什么?赵兴等人其实到刚才为止都还是不清楚的。
这会儿听到“北攻天水,扰秦军之后”此句话,赵兴等人才知了莘迩的下步计划。
赵兴闻得此言,心道:“果如我料!莘公接下来要佯攻天水!”问道,“扰秦军之后?”
莘迩虎踞坐上,目观炯炯,顾视诸将,说道:“天水是秦军粮秣、后勤输运的必经之地,我军如果去打天水,蒲茂一定会分兵还天水,以守其粮道,并看其部队后路的。这样,我军就能从中寻找战机,争取再把他的分兵歼灭或者重创,一则进一步地消灭秦军的有生力量,再者,也能借此分蒲茂的神,使他不能全力攻襄武、首阳。”
却是莘迩的这个方略,与赵兴猜料得一模一样。
赵兴心中想道:“莘公真不愧善战之名!”
李亮问道:“明公,那打下天水之后呢?”
莘迩纠正李亮的用词,说道:“不是‘打下’,是‘骚扰秦军粮道’和‘吸引蒲茂分兵’。”再次看向诸将,说道,“今次迂回此战,有一个总的作战方针,我之前没有对你们讲过,现在可以给你说一说了。这个方针就是,‘不以城邑为要,而以杀敌为主’。”
赵兴神色微动,想道:“莘公的这个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城邑有什么好占的,重点是敌军的人!只要能把敌军的精锐、敌军的人给消灭掉,城邑自然而然地不就为我所有了么?”
他依旧记得莘迩不许他回朔方这件事,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此事,他对莘迩一直都是表面服从,内心实颇不满,故而这番念头,他只是想想,却当然是不会说出口来的。
莘迩顿了下,补充笑道:“所谓‘不以城邑为要’,不是说我军就不攻城了,北入天水后,如有机会,城也是要攻的,只不过这个‘攻’,是‘佯攻’。”
李亮领会到了莘迩的意思,眼前一亮,说道:“明公的意思是,如有机会,便佯攻攻城,但其实目的不在城邑之得,而在‘围城打援’!”
莘迩欣慰抚髭,说道:“苟子,卿可教也!”
李亮佩服地说道:“但凡用兵征战,无不以城池之得失为重,明公却反其道而行之,真高明至极也。”又说道,“比之城池,也的确敌军的人才是‘主要矛盾’!”
莘迩将话题带回,与诸将说道:“攻天水,是下一步的事了,现在需要做的,是先把姚桃部歼灭。适才我与张太守已经商量好了,时间紧急,不等北宫太守等部到了,咱们明天一早就进攻姚营!”
北宫越等部,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来援武都,是因为两个缘故。
一个缘故是:早在月前,北宫越等所部的阴平兵就分出了部分精锐,潜行到了襄武,暂直接归唐艾直接统带,——现在,这部分的精锐就正在襄武城中守城。
再一个缘故是:亦是为避免打草惊蛇,为免得姚桃一见北宫越等部来援武都,搞得他不敢“大胆进兵”。
是以,北宫越等部现下尚未援到。
不过,援虽尚未到,其实北宫越等部,最起码北宫越部,是早已经在阴平、武都的郡界处等候了。今日战后,便於入夜前,莘迩已遣人去召北宫越等部来武都县参战。
本来的计划是,等北宫越等部到后,再合力进攻姚桃营。
——毕竟首先,野战和攻坚是不同的,其次,莘迩部的步卒总共也就两千多,加上张道崇的武都步卒,亦不过三四千人罢了,而姚桃部则尚有少说六七千步骑逃还到了营中,以此攻之,肯定会比较吃力,所以上策莫过於等北宫越等部的生力军到来,再作总攻。
但是形势出现了变化,临战的策略也只好作出相应的调整。
高延曹、罗荡、秃发勃野、李亮、薛猛、朱延祖诸将,听到莘迩的这个决定,俱皆精神在振奋,众人轰然应诺。
莘迩沉吟稍顷,说道:“姚桃的营垒我看过了。尽管不算十分坚固,并因其筑营时间较短之故,他没有挖掘沟堑,然亦外有营墙,及鹿砦、陷坑;那营墙高有丈余。我军的步卒不是很多,单靠步卒,就是与张太守部合兵,姚营估计也是难以速克的。
“故是,明早之战,轻骑兵亦需上阵。”
诸将应诺。
玄甲突骑的轻骑兵共有左右两部,赵兴、秃发勃野分是这两部的主将。
秃发勃野从胡坐上站起,又行军礼,向莘迩说道:“明公,今日之战,攻冉阵、姚阵的主力俱是军中步卒,苦战一天,想来李校尉、薛校尉、朱都尉部的兵士都已疲累了,明日早攻姚营,末将敢请率本部为主攻!”
秃发勃野是北山鲜卑种人,赵兴是铁弗匈奴种人,为便於他两人指挥部曲,他二人帐下的轻骑兵,便也分别多是他们的同部之人。
这也就是说,秃发勃野帐下之骑,多是出自北山鲜卑的各部,包括他们秃发部的勇士在内;赵兴帐下之骑,则多是铁弗匈奴人,亦即跟随赵兴投附定西的那些赵兴手下的部民。
铁弗匈奴部这些年,也是经历苦难。
失去了朔方郡这片故土以后,相继跟着赵宴荔、赵染干、赵兴父子辗转於蒲秦、定西,连换主人,并多次参入到了蒲秦、定西之间的大战中,到现如今,其部中的青壮凋落,满打满算,不算赵染干帐下的那些部民,赵兴帐下的本部青壮只剩下了数千口而已。
就本心而论,赵兴是实在不想用其本部轻骑兵来做明早之战的主攻部队的。
但秃发勃野已经开口,他不能沉默无言。
没有办法,赵兴只好也说道:“末将亦敢请明公,用末将本部骑为明早主攻!”
莘迩大为欢喜,说道:“好,好啊!卿二人踊跃求战,我心甚快。就许了卿二人的请战!”
他先与秃发勃野说道,“拔列,今日破冉阵之时,你部曾截击姚桃的援骑,后破姚阵,你部又从我进斗,你部兵士也有些疲累,明早攻姚营,你部可先观战。”
再与赵兴说道,“勃勃,明早攻营,你部可为先发。”
赵兴满是不愿,违心应道:“谨从明公之令!”
是夜,莘迩令下,玄甲突骑和张道崇部,加紧休整、备战。
……
姚营,姚桃帐中。
约三更前后,歪在榻上小憩养神的姚桃睁开了眼,翻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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