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秦今非昔比。
首先,多年的励精图治,关中的农业生产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将近恢复到前代的程度了。
其次,得了魏国的土地后,日常的财政收入大为增加。
再次,魏国皇室、宗室、贵酋数十年间搜刮、积累的财富,大多落到了蒲茂的手里。
因此,如今的蒲茂实在是不缺钱。
但苟王后不知是俭朴成了习惯,抑或是指望以此来讨蒲茂的欢心,与张妃、慕容妃等争宠,却依然是一如往日,穿的朴素,住的朴素,吃的也朴素,常常一两天才吃一顿肉,营养不太好,每天她又亲自织布,干活不少,成年累月下来,就弄得面黄寡瘦。
本就不算好看,再一黄瘦,加上她是个老实人,无甚情趣,在张妃、慕容妃等这些莺莺燕燕的环绕中,蒲茂能想到来看一看苟王后已是不易。
这一见面,看她又眉头不展,蒲茂登时心中就有三分不喜。
蒲茂问道:“王后,你怎么有些不高兴?”
苟王后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道:“回大王的话,贱妾是不高兴。”
“怎么回事?谁惹你了?”
苟王后面现怒色,说道:“大王,贱妾闻说崔瀚进劝大王下罪己诏?”
“咦,你消息挺灵通啊。”
宫城里头,宦官、宫女等奴婢,各类近侍官吏,等等,三四千人,这么多人平时没事干,也就传传话,说些八卦。崔瀚请蒲茂下罪己诏,这可是件大事,早就传遍宫中。
苟王后非常不满地说道:“大王,贱妾想不通!那天水郡起飞蝗,与大王何干?起了蝗灾,崔瀚不想着找办法灭蝗,为大王分忧,却叫大王自个儿骂自个儿,还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骂,这叫什么事?我大秦肇建以今,可是从来没有过这种君上骂自己的事儿的!”
“你不懂。”
苟王后说道:“贱妾不懂,敢请大王教教贱妾,这是何故?”
“君者,受天命而治民也。君主如德仁感天,天就会降下祥瑞以作褒奖;君主如有过错,天就会降下灾害以作惩罚。而下起了蝗灾,孤作为一国之君,下罪己诏是应当的事情。王后,人君下罪己诏,并非少见之事,中国历代之明君圣主,多行过此举,孤不过是效仿他们罢了。”
苟王后满脸的不解,说道:“大王,那要这么说,贱妾就糊涂了。”
“糊涂什么?”
苟王后说道:“就在去年冬天,还有今年春时,冀州、豫州、雍州好几个郡,不是刚给朝廷献过祥瑞么?哪里会有才降祥瑞以作褒奖,转眼就又降下灾害以作惩罚的上天?”
“你……”
苟王后说道:“贱妾以为,上天既然降下了祥瑞来褒奖大王,那天水的这次蝗灾,就一定不会是上天降下的对大王的惩罚!崔瀚却以此请求大王下罪己诏,令大王在全天下的臣民面前丢脸,当真是可恶至极!”气愤愤的,很是夫妻同体,也如受辱一般。
老实人较起真来,相当固执。
蒲茂说不过她,没了与她继续闲聊的心情,勉强止住怒火,起得身来,说道:“王后,你早点歇着吧。”甩袖出宫。
苟王后小跑着出来,只见蒲茂已然坐回羊车,宦官们在前提着灯笼,朝西而去。
张妃、慕容妃的寝宫皆在西边,也不知蒲茂是找她俩中的谁去了。
夜色中,苟王后恭谨地独自一人行过拜送之礼,目送蒲茂羊车出了视线,才回宫中。
……
蒲茂找的是慕容妃。
慕容妃年纪不大,娇娇弱弱的,出身高贵,现今极得蒲茂宠爱。
却这慕容妃宫中内外的景象,与苟王后宫中内外截然不类。
倒也不是比苟王后宫中奢侈,毕竟王后是后宫之主,苟王后那么俭朴,即使有蒲茂的宠爱,慕容妃作为亡国之余,她也不敢僭越奢华。可不奢华,不代表不能搞些其它名堂。
别的不说,就那慕容妃宫中的宫女,就让蒲茂耳目一新,赏心悦目。
宫女中颇多鲜卑女子,肤色白皙,鼻子高挺,虽然也都是荆钗布裙,但那裙子却十分之短,不及膝盖,脚下踩着高跟木屐,不管走路,抑或侍立,都如风摆杨柳,绰约多姿。
蒲茂问过慕容妃,为何让宫女穿这么短的裙子?慕容妃回答他说,这是为了节省布料,力行蒲茂“不准裙裾过踝”的命令。一番回答,使蒲茂极为满意。
到至慕容妃宫,慕容妃提前得讯,远迎宫前。
蒲茂令她上车。
两人同乘一车,凉爽的夏夜风中,不紧不慢地驰往其宫。
慕容妃的衣香入鼻,蒲茂神色一动,却是想起了另一个有着近似衣香的人,便是慕容妃的弟弟凤凰。除掉前时他患病的时候,凤凰与他见了一面,这些时月,他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这蒲茂,当真是个念旧情的人,隔些时日,就会赏些用物给凤凰。
这时观慕容妃红润的面颊,娇嫩的嘴唇,回忆昔日她姐弟俩一起侍寝的场景,蒲茂心旌荡漾。
有心召凤凰入宫,终了还是克制住了此个冲动。
他心道:“孟师尸骨未寒,孤岂可出尔反尔?若是这么做,既对不起孟师,亦会使孤失朝士之望!”探手过去,握住了慕容妃的小手,唤她小名,说道,“舍利,赶明儿你不要再叫你宫中宫女穿如此短裙了。”
慕容妃娇声说道:“大王不喜欢么?”
蒲茂说道:“崔公上书进谏,说裙过短,非礼也。崔公言之有理,孤已经许了他改。”
慕容妃柔柔弱弱地应道:“贱妾小妇人,无有见识,却是不知这么做是非礼的么?大王既然许了他改,那贱妾今晚就叫宫女们换上长裙。”
“亦不急在一时。”
慕容妃知蒲茂所欲,像个依赖主人的猫咪也似,软软的身子附於蒲茂身边,乖巧说道:“是,贱妾都听大王的。”
就像盛夏天气饮下冷水,蒲茂浑身舒泰,心情愉快。
……
“这个蒲茂,果然不简单。”莘迩瞧着唐艾送来的文书一道,啧啧说道。
堂上无有别人,这会儿只宋翩一个。
宋翩寻思,他要不开口接腔的话,大概不太合适,便说道:“明公,他怎么不简单了?”
“你瞅瞅,下罪己诏了。”
“罪己诏?”
莘迩将唐艾送来的文书放到案上,说道:“把天水等郡起蝗灾的缘由,揽到了他的头上,说是因为他德行欠缺,这才致使天水飞蝗,要求朝野士民上书,狠狠地批评他。他必过即改之。老宋,我听说大王的那道罪己书下得不太情愿,大王还是年轻啊。”
宋翩说道:“大王、大王……”
“大王怎么了?”
“……大王年尚未冠,较以伪主蒲茂,是还年轻。”
莘迩皱起眉头,说道:“老宋,你这么在背后议论大王,不太好吧?”
宋翩呆若木鸡,愣了好一会儿,说道:“是,是,是翩失了为臣之礼。”
“算了,我知你是无心之失,你放心,不会上书弹劾你的。”
“是,是,多谢明公宽容。”
逗了宋翩两句,莘迩话入正题,说道:“老宋,今儿叫你来,两件事。”
“请明公示下。”
莘迩说道:“这头一件事,就是文考此事。这回文考,是我督府、军府两府联办的头次文考,你是我亲定的副考官,你准备得怎样了?”
宋翩心道:“你还不如不亲定我,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我闻氾丹已连着上书两次,指责你在定西国土上私开什么文考,居心叵测。这副考官,我一旦做上,我岂不也要被氾丹痛骂?”
“老宋,你怎么不说话?”
宋翩赶紧回答,说道:“启禀明公,翩已经准备好了,只待明公令下,翩即可就任。”
“我这次文考,主要是考经籍、时论。老宋,清谈你是高手,经籍这块儿你怕是丢下颇久了吧?你要抽出时间,复习一下,可千万不能到时水平还不如考生!”
宋翩恭敬答道:“是。”
“根据现在汇总的情况,各州报名参考的士人虽然不少,但也有一些州郡望族家的子弟,似乎不太积极。老宋,你得发挥一下你的影响力啊,给与你交好的友人去封信,劝他们来参试。你不妨就拿你为例,我对你是不是重用?平时对你是不是礼重有加?”
宋翩昧着良心,说道:“明公待翩没话说,明公的深恩,翩一直感激涕零。”
“那你就可以把这些写到信中去嘛!”
宋翩应道:“是。”
“此事你要上心。”
宋翩应道:“是。”
“文考是一件事,还有一件事,便是筹钱购豌豆种和备赈济粮此事。老宋,你应是已经知道了吧?我倾尽家訾,捐给督府,以助督府买豌豆种及粮;两府掾吏捐钱的亦各许多。老宋,你可不能置身事外啊。你比我有钱,你家的户等,年年评为上等。你说吧,你打算捐多少钱?”
宋翩是个视财如命的,闻得莘迩此言,面色难看,如吃了个苦瓜,嗫嚅半晌。
“你说什么?捐钱百万?哎呀,老宋,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宋翩闻言大惊,说道:“翩捐钱百万?”
“你还要再加些么?”
宋翩失魂落魄,说道:“百万之钱,已是翩家仅有,加不得,加不得矣!”
他家哪里会只有百万之钱?只当年还在建康郡时,莘迩就知他家訾数千万,以他拢财的手段,时至现下,只会更多,不会变少。
莘迩端详了会儿宋翩的神色,欣慰地说道:“老宋,我叫你戒掉五石散时,我看你那会儿还挺不乐意。你最近照过镜子没有?你现在的气色,比之前好上太多了!咱俩昔在建康郡是,同僚的甚是愉悦,以后我还要多借重君之力也,你可要好好的爱惜身体!”
“是,是,多谢明公厚爱。”
……
晚上回到家中时,莘迩还带着笑容。
大头在门口等他,一见到他,就拽住他的衣角,踮起脚尖,凑近到前,惊慌地小声说道:“大家,不好啦!翁主磨了半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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